第5章 第 5 章

百无聊赖之际,我打开了社交软件,有一个名叫假生的陌生人加我。这以前,出于对子寒绝对的忠诚,我是绝不加陌生人的。可这一次竟莫名其妙地接受了请求,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我这样做。

等了许久,假生并不发来信息。

我盯着他的头像发了好一阵呆,脑子里竟浮现出一大片油菜花来,金黄的色一望无垠,其间有拔地的芳草,俊逸的清风,眉黛似的山,流苏一样的浅浅的溪,蜂围蝶阵,鸟叫虫鸣。子寒的白衬衣像那天上的云朵,刚经过雨水的浸润,干净而明亮。

我没有料想过未来的事,只觉得此刻的心缺少了什么,似乎出现了很大的空洞,需要立即找个人来填补。子寒大抵是填补不了了,他只顾着打游戏,只要他不在那空洞里撒入盐我便谢天谢地了。

似乎是我先发去的问候。怎么开的头都已经不记得了。起初他似乎很不情愿,有点漫不经心,言辞间总躲躲藏藏,像是怕我会吃了他似的。聊了几句后便开朗起来。我问他答,他问我答。恒久不变的模式。

我问假生,为什么会在网上跟一个陌生的女孩聊到深夜?

他说,虚拟的世界里有纯净的空气,可以自由地呼吸。

我很诧异,因为他用了“纯净”这个词语。

我又问,你常这样泡在网上吗?

假生说,我说是第一次,你信吗?

我说,我说信,你信吗?

假生说,呵呵,这个世界里,真即是假,假即是真,根本无所谓真假。谁信了,谁就是傻。不信,也是傻。

我接着又问,为什么会是我呢?

假生说,这跟抓阄一样,闭着眼睛一把抓去,总会抓住一个。一定要说原因的话,那就是缘分。

跟他谈的最多的是理想,而我又是个得过且过、安于现状的人。我对他说,我胸无大志,走一步是一步,有理想的人通常活得很累,不如没有来得干脆。所以多数的时候更像是他一个人的独白,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倾听者。

假生说,我希望有一栋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希望可以陪她周游世界。我希望回到青涩的年代。

我说,你完全可以将这些对着一只狗说,它或许会汪汪地叫两声呢。

假生说,我不养狗。

我蛮想对他说一点鼓励或安慰的话,诸如加油啊,相信自己啊,但又觉得那太不真实,于他不起任何作用,便只是呵呵了两下。

就这样胡乱地聊,想到什么了说什么,竟也聊到了凌晨三点。

我以为这是我唯一一次放纵自己在虚拟世界里,原想结束后将假生彻底删除,然后重新回到先前的生活轨道,让关于他的那个夜晚成为一次梦境,一次无需回忆的梦境。

但我没有忍下心。将他留着,当作记忆里的一具干尸。

那天早晨起得很晚。子寒去上班了。屋子里又空空荡荡。我害怕起阳光来。渐渐地,对于光的一切衍生物竟也过敏。凡听到含有光的词汇——阳光、春光、光明、光亮……便浑身发起热来,头皮还要瘙痒,心里像有万千只毒虫正吸食五脏六腑。后来推而广之,竟至于“明”,至于“亮”,至于“热”,至于“彩虹”。麻将馆里有个酸腐的教书先生卖弄风骚,讲起《三国》里《草船借箭》那一章,说到了诸葛先生,我竟也犯起相同的症状来。

我再次去麻将馆时,总要进里屋的雅间,关好门窗,将光线调到最暗,能看清牌上面的点数即可。那几个男人倒十分迁就,还很恭迎的样子。我知道他们心里各怀的鬼胎,那点儿心思能逃得过我的法眼吗?他们想趁着没人吃我几把豆腐,哼!当老娘吃素的!

上天似乎有意在眷顾我,牌局上的手气依然那么好。那三个男人不仅没有吃成豆腐,还赔进去许多钱。

我便打趣说,你们一门心思想吃豆腐,不输才怪呢,这个就叫“一心不能二用”。

他们说,那走着瞧!

我把赢回的钱放在隐秘的地方,等凑够一个数目后打算将家里的旧电视换掉,别人家现在都早用液晶的了,我们家还是一台彩色。我早去问好了价。照目前的速度,过不了多久便能买到了。

我把钱袋子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数,心里甭提有多美了。本想和子寒分享这一快乐,可他定然不会领情,还会一个劲儿追问我这钱的来历。我再次打开社交软件,那干尸居然又复活了,还给我发过来一个笑脸。犹豫过后,我这一切告诉了假生。

他很惊愕,又似乎是愤怒,发来一连串的感叹号。停了片刻,问,你爱你丈夫吗?

我答,爱。

假生说,那你为什么宁愿将这个秘密告诉给网上的一个陌生人,也不向他坦诚?

我答,因为爱,呵呵,或许这很荒谬,却很真实。

假生说,我理解你,你用欺骗的方式不想让他受伤害。可最终呢,你想过吗?

我说,我从不去想未来的事,人活到现在就跟敲钟的和尚没什么两样,敲一天算一天。未来充满了许多不确定的因素,会令你猝不及防,想也想不明白。

从那天后,我和假生在网上约会越来越频繁。什么都聊。他也毫不避讳,将许多不如意都对我说。假生说,我们都是现实的弃儿,在虚拟世界里相依为命。他变的细腻起来。温柔而体贴。早晨要对我说早安,睡前说晚安;有时聊得双方都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突然问我,你饿了没有。这些,都是子寒很久没有对我说过的;这些,都是子寒很久前日日对我说的。

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在想子寒时,总集中不了精力,心中被另一个虚幻的影子所占据着;而在跟假生聊天时,心里也总有子寒的存在。他们两个人有时候合而为一,只是被什么东西分割在两个世界里,只不过一个在现实里,一个在虚幻中。这让我十分害怕起来。

我一直以为我对子寒的爱即使再过一百年也不会变。没想到却被网上的一个无名小子搅得魂不守舍。我习惯了假生的问候,习惯了他的好。甚而,离不开他了。

这算是一种背叛吗?

我对假生说,因为你,我恨自己。

他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

子寒的沉默渐渐变成了冷漠,和疏远。他回到家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匆匆吃完饭,就躲进另一间卧室,——我们居然走到了分居的境地。然而每月用以家用的钱照样按时交到我手上,再也不拖欠。

有时候我疑心他是不是外面有人了,便鼓起勇气跟踪了一回。这勇气来源于假生,他说,有这个必要。那一天,子寒所做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包括被一位领导训斥,并没有什么出轨的行径。假生说,一天说明不了什么。我便接连跟踪了五天。依然一无所获。

我于是对假生说,我相信他。

假生说,你既然相信他,干嘛还要去跟踪?

我说,因为爱。

夜晚,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漆黑里唯有一扇窗像一口洞穴,隐隐开着,从里面还逸散出暗淡的白光。那洞穴莫不是通向地狱的?会不会跳进来两个小鬼,用一根绳索套住我的脖颈将我捉了去?我哆嗦地走到窗前,拉下帘子,又飞快地钻进被窝里,头蒙得死死的,双手捂着耳朵。本是盛夏,已热得不行,在棉被的作用下,汗水像泛滥的江河水流遍全身。临近窒息时,我才揭开被子,透了口气。然而又看到四壁的一片黑,原来黑暗也是那么的可怕,有吞噬一切的阵势。这屋子恰如一口棺材。我会不会永远地这样躺着呢?我一闭上眼睛,看到的全是子寒狰狞的面目。

我对假生说,我怕。

他问,怕什么?

我说,我怕我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说,不会的。

我在假生的慰语中睡去。可是第二天的太阳又使我不敢睁眼。那阳光照进来的许多空虚绕着光里的尘埃旋转,我的头也在那空虚里旋转。

宝儿在阳台的玻璃门外张牙舞爪,嘴巴里发出奇怪的音。它最近似乎也有了许多心事,早上跟我出去后就不见了踪影,走路时将屁股扭得圆圆的。大概也思起春来。我将它抱到怀里,将脸凑到它的脸上。我多么希望它是个一只公猫啊!它的生殖器会和男人的有什么不同吗?

一下楼,就有一只公猫在那里徘徊,显然是在等宝儿。它跟着去了。我自顾自地笑了笑,随后进了麻将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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