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久走夜路必然会碰到鬼”,我当初是不信的,然而事实已经降到了我的头上。我将身上揣的钱输光了。本应就此罢手,却总有不甘心,赌徒的心就是这般的横,有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牛劲儿。
我将桌子一拍,站起身,说,你们等着,我马上回去取。
金大忙海说,不急不急,我来赌你衣服,输了就一件件地脱,怎么样?
我说,色性不改!
他嘻嘻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然而很不幸,取来的钱又很快输得干干净净。
究竟怎么回事呢?难道老天爷不再眷顾?可我离换液晶电视的目标只差了那么一点儿,就这么罢手未免也太可惜了。
我企盼着老天爷重新眷顾我,我去庙里为他去烧一柱高香,又虔诚地磕了几个响头,却无济于事,老天爷得了我的好处却不办实事。接下来的日子,并无回旋的迹象,几乎连连败北。我竟糊里糊涂将本钱也输出去了。子寒给我的钱也搭进去了,可还要给他做饭,要买菜,米也将要见缸底了。这个月才过了个上旬。我该拿什么给他做饭呢?
宝儿叫了,似乎是肚子饿了。我没好气儿地朝它喝了一声,将手里的器物摔去,它叫的更大声了。
子寒回来说,这盆吊兰快要枯死了。
我说,它的阳寿已尽。
终于到了无米下锅的地步。我想将自己值钱的东西拿去暂时抵押了,等手头宽裕再赎回,但身上竟没有值钱之物:衣服是绝没人要的;手机呢,又太旧,卖不出好价;戒指是子寒送我的,上面镶了钻,应该值点钱,但又万万抵押不得。这个时候,朋友正好派上用场,但我来这地方几年,似乎并没有一个可以称上朋友的。若非要找一个,金大海应该算一个。别的人,即使相识,也开不了那个口。
听王女人说,因为我离开麻将馆,金大海整日郁郁寡欢。我见到他时,他确实憔悴了。我向他道明了来意后,他将我拉到隐秘的地方。我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想吃一次豆腐。给他便是了。这种情况,也由不得自己。谁让我有求于他呢。我去找他前已经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了。
然而,他并不满足。他嬉笑说,豆腐里没有骨头,没有肉,我好久没开过荤了,馋得紧。
他将一叠钞票扔到我面前,说,一晚上,怎么样?成交的话,这钱你就收好。
我扇了他一耳光,将那钱砸向他的脑袋,去你妈的!当老娘什么人了?找妓女上窑子里去啊。
他抓起我的衣领,将我推到墙角,双眼瞪得像两颗乒乓球,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正扬起的拳头又缩回去,吼也似的说,别给你面子你不要,还真以为自己是根葱了,一千块,哪种姑娘找不到?
我不吭声,怕再次激怒他。
他说,老子还是头一回遭女人打,老子不打女人。
他放开我,说,你走吧。随后转身离去了。
钞票在地上乱摆着。他的阔步,他雄浑的背影,在狭窄的过道里显得孤高而伟岸,竟让我有些神往起来。
我一张一张捡起钞票,揣进兜里,朝那背影喊道,你等等。
他停住。
我说,晚上我要回家,下午行不?
顿了几秒,他点了头,继续前行。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空空的。我为即将做的事害怕起来。我想反悔,却怎么也叫不出口;似乎又有些期待。细细想起来,我确实很久没有得到子寒的温存了,我的身体也久没得到润泽了。然而我又真的爱子寒,那是超越□□的爱。
下午饭后,送走了子寒,我跟金大海去了。
他的房子很是气派,进门一个大厅,上面吊着法式灯罩。但我并不羡慕,因为这是他祖上留下的土地被征用换来的。我们上了楼,心里依然有些忐忑。毕竟这是第一次。
我问,你老婆该不会回来吧?
他说,不会,她白天都在门市上。
他搂着我进了卧室,将我摔到了床上。我竟很兴奋发出了一声嘤咛。他说我□□。我说,女人的骨子里都□□。
他是个风月场上的高手,前戏十分丰富,都是我在做梦的时候才有的。我也尽情地去迎合他,却很生涩。
床头上方是一幅婚照,我躺在他身下的位置正好看见。照片中的他看起来还十分英俊,没留胡子,穿着一身白,身旁是他的老婆,我见到过,在市场里卖海鲜,生意做得很大,一个女人独当一面,甚是了得。
看着看着,照片上那双眼睛似乎动了一下,那分明是子寒的眼睛啊。我惊住了!那目光由温和变得凝重,最后愤怒了,吐出的焰火烧到了我的心上。然而金大还沉沉地压在我身上。身体的撞击发出的“嗞嗞”的声响,从皮肉蔓延至全身。我欲罢不能。
那天,我走出门时,金大斜倚在门框上,歪着脑袋,笑着说,这一千,值了,欢迎下次再来。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感觉天昏地暗。不久又下起了雨。我流起了泪,跟雨混在一起。似乎这雨专为我一个人而下。它涤荡了我的身体,却涤荡不了我的心,我的灵魂。那黑的心,肮脏的灵魂,纵使掉进长江也定然洗不干净了。我跌跌撞撞地进了菜市场,一口气买了鸡鸭鱼肉,都是平日里很少吃的。又跌跌撞撞地回到家。身上已经湿透了。
天上的黑云仿佛就浮在楼顶,压得这城市有些喘不过气儿。
宝儿在门口等我了,它看起来很可怜,一见我就喵喵地叫,带着许多哀怨,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若不是那**的毛乱糟糟的,我会将它抱在怀里,抚摸一阵。我开门的当儿,它抱着我的腿不松开,一个劲儿地磨蹭。我轻轻将它踢开。门一开,它先钻进去了。我没有来得及止住它,地板上已经留下一长串脚印。该死!我骂了两句,将它赶到阳台外。我拿起拖把走到那串脚印前,惊呆了:那分明是一串血印,周围还零散地分布着新的血滴子。它这是怎么了?
我去阳台外看它。它躲在自己的小窝里,十分安静。我唤了好几声,宝儿宝儿,它都不理睬,透着从屋里射出来的灯光,我看见黑暗的角落里一双眼睛正看着我,那目光惊惧而胆怯。
我抱它到光下,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它的下腹部上有一撮毛被撕掉了,裸露着肉,血淋淋的,生殖器里还在往外渗出血。我忽的感到一阵痛也从我的下身传来,那肮脏的器官里怕也正汩汩地流着血。我的心剧烈地颤抖,不单为这可怜的小动物的惨状,更为我们同病相怜的依偎。
本应带它去找兽医看一看,但屋外的黑风苦雨让我不敢出门,只得找到几块碎布,将那伤口姑且包好,不至于使血滴到我刚拖的地板上。它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汪汪的甚为凄楚。我将它放回那小窝,便去给子寒准备晚饭了。
他很晚都没回来,窗外的雨又没有停歇的迹象。
切好的食材搁在案板上,没有下锅,得等子寒回来。他说会晚一点。
我坐在沙发上,关了灯,让那无尽的黑暗围绕我。脑子里不断回放下午的情景,这令我痛苦不堪。我照例打开社交软件,只有在假生那里才能到些许的安慰:我竟堕落到如此境地了。
以前不论什么时候,假生是不会抛弃我的,他是我唯一的闺蜜,分享了我生活里所有的悲与乐。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安慰我。他的头像很快灰了。正逢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像天裂了般,接着便是炸雷。我不由得厉声尖叫起来。
会不会因为雷电的缘故,信号由此而中断了,我想。
再次回到黑暗中,巨大的空虚笼罩着我,除了胸口一片冰凉,并无别的异样:我早已习惯了这空虚。我在沙发上由坐转而为躺,静静地等候未知的一切。
生命的异端原本就在于此,我在这异端的沉沦里只渴求寻求一个解脱。
子寒回来了,单薄的外衣因为湿的缘故紧贴他的身子,背上的脊骨突兀有致。他铁青着脸,并不看我一眼。眼眸里浑浊不堪,似乎还含着怒气。我拿出干衣服招呼他,换了吧。他只接过那衣,却依然不看我一眼。
我走进厨房里,开火,为他做最后一顿晚餐。
子寒坐在电视机前,一根连接着一根抽着烟。我将饭菜端上桌时,满屋子都是烟气儿。
他开了瓶酒。席间只有玻璃杯子碰撞和筷子磕在碗沿上的声音。雨点不停地扑打在窗玻璃上,嗒嗒的响。
我问他,今天累吗?
他说,不累。
我说,宝儿今天回来时满身是血。
他说,那死东西,早该扔掉了。
我说,它也很可怜的。
原本很平静的。然而,暗流之下汹涌的波涛才是生活的本源。我们的心早已隔了一堵厚厚的由寒冰筑成的墙。我在这头,他在那头,看似就在跟前,然而伸出手时,却只能触到一片刺骨的冰凉。
酒至半酣,他手里的酒杯忽然落地,玻璃碎片间溅起几朵酒花。他竟像一匹兽物猛地扑进我的怀里,没等我反应过来,身上的衣物已经褪落到地上了。今天他异常剽悍,像振回了二十岁的雄风,我身上的每寸皮肤都逃不过那贪婪的手掌和牙齿。
这本是我期待了许久的,然而却高兴不起来。
结束以后,他带着衣服去往另一间卧室。
我说,今晚能睡在一起吗?
他没有回头地走了。屋子里又只剩下无尽的空虚了。我蜷缩在床的一角,被子紧紧裹在身上。窗外依然的冷雨不断敲打我的窗。半夜里,我在风雨的肆虐里听到宝儿的惨叫。每一声里都似乎从咯血的咽喉里发出。每一声都撕心裂肺,穿肠而过。我想将它抱进屋里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像中了蛊似的。不料,那竟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它的声音了。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到阳台外去看我的宝儿。风停了,雨驻了,秋阳高照,万里无云,一碧如洗。宝儿却僵硬地倒在那里了,地上斑驳的一片殷红。我为它包扎所用的碎布条凌乱地散落,上面有带血的爪印。我轻抚着那半湿的毛,抱它到街头的垃圾场,含着泪扔了。
路过王女人的麻将馆,她坐在门口拿板子教育毛毛,大致是说毛毛写字越来越像鬼画的桃符了。她见我过来,便热情地招呼道,怎么样?昨天那单生意可划算?她又邀我去打一圈牌,还说今天是黄道吉日,准会大捞一笔。我笑笑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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