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暴雪,天地一片混沌,敲在雪地中前行的马车上,发出沉闷的呜咽。
远处的山峰被云层笼罩,马儿打了个响鼻,在原地踱步,不肯前进。
姜宁斜倚在马车车厢上,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旧裘。这是十年前她去燕国为质时母亲给她缝制的衣衫,如今早已泛白。寒风顺着车厢向内攀爬,靠近马车内的炭火时,又迅速被驱散。
“公子,前面便是晟国了。”
侍卫长李卫策马来到姜宁马车车窗前,声音里带了些难掩的欣喜。他奉燕帝旨意护送晟国七皇子归国,担惊受怕一路,如今终于快到晟国的地界了。等他把这晟国七皇子安全无虞的交到大晟,他就可以安心回家买酒喝了。
“咻——”
说话间,一支银箭不知从何处破空而来,直直射向前行的马车。李卫下意识拔剑,却还是慢了片刻。银箭穿透车身,擦过姜宁的面颊,削下她鬓角一缕碎发,直直的插在了马车上。
“有刺客!保护公子!”
李卫的吼声响起,在偌大的荒野中,顷刻便只剩了呼啸的风声。
无数蒙面黑衣人从四面八方骤然出现,向着马车疾奔而去,仿佛从雪地里钻出的恶灵。刀兵相接处,闪过些许火花,又迅速湮灭在雪地之中。他们每一次手起刀落,便伴随着一条生命的消散。
“十年了。”姜宁喃喃,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眼里的神色也一点一点冷了下去,“十年前你们不想要我活,十年后,你们还是要我死。”
十年前,晟燕两国于淮水征战,晟国大败而归,燕**队顺势陈兵淮水之畔。燕帝赫连宸修书一封,要晟国七皇子姜望入燕国为质十年,否则燕国铁骑南下,挥师踏平晟国。
只是那姜望是大晟皇帝姜夔最宠爱的贵妃之子,贵妃怎么忍心让他来受北地的寒苦?于是,她这个宫婢所生、被养在冷宫七年的所谓公主,竟因为这一封信被贵妃记起,女扮男装,成为了所谓的七皇子姜望。
十年了,她做了十年的质子姜望。如今,那个女人竟想要把这个身份抢回去还给她的七哥,让他继续享受这世上的富贵荣华。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大地突然震颤起来,震感由远及近,直至装备精良的大晟骑兵出现在战场之外。
领先的少年将军穿着黑色铠甲,骑于战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松。他面覆银色铠甲,在雪地里泛着森冷的光,如今不过十八岁,眉宇间却已凝聚出远超年龄的沉稳与肃杀。
“去。”
他的目光落在马车之上,薄唇轻启,黑色的铁骑便如同一把黑色钢刀,直接将战场一分为二,而后,只剩了单方面的屠杀。不过片刻,战局便尘埃落定。
鲜血染红雪地,少年骑着战马,从横七竖八的尸体中踏过,来到马车车窗前。
姜宁掀开车帘,入目只见一片无边无际的雪白,寒风吹得脸颊生疼,嘴唇也干的厉害。她下意识舔了一口嘴唇,疼痛感夹杂着一股难言的血腥味顿时充斥着口腔。
这时,骑在马上的谢流才看清楚姜宁的脸。
入目是一双淡漠的眼,她的目光明明聚在他的身上,可他却觉得有什么无形的屏障立在他和她中间,把他和这周围的所有一切都隔绝在外,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咳咳——”
姜宁迅速低头,发出几声咳嗽,这才打断了谢流的审视。
“你要我做的事我做到了。”谢流开口,声音压低,多了些许的冷意,“别忘了你信里给我的承诺。”
“当然。”姜宁开口,嗓音沙哑,不似个少年,却似个风烛残年的老者。
谢流微微皱眉,抬手间,黑甲骑兵有序排列在他身后。雪地里的尸体被清理干净,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的血腥味。他又看了姜宁一眼,这才发出轻喝,带着众人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等到谢流走了,贵妃陆氏指派的老妇这才来到车窗前。她脸色苍白,眼里仍带着未褪的惶恐,显然还未从刚才的刺杀中缓过神来。
“你就这样让他走了?”老妇皱眉,声音里带了毫不掩饰的不悦。
姜宁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了老妇的脸上,不紧不慢道:“不然呢?”
老妇被她这话一噎,脸上多了几分不耐。她靠近车窗,开口道:“回程路远,既然这谢小将军路过,何不让他护送我们回去?”
“我为主,你是奴,你敢做我的主?”姜宁开口,声音依旧淡淡。
这些话落入老妇耳中,她脸色一沉,当即低声警告道:“小贱人,在燕国当了十年质子,真以为自己是七殿下了?假的终究是假的,等我们回到宫里,你这个假东西的命也就到头了。”
随着老妇的话音落下,姜宁隐在阴影中的脸上多了一分淡淡的杀意。这杀意来的极快,不过一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刘嬷嬷也是宫里的老人,怎么比我还天真?”姜宁放下车帘,沙哑的嗓音清晰地传到老妇耳中。
“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盼着我死,但是刘嬷嬷你却是最该祈祷我能活得久一点的那个。”
“毕竟,我若‘到头’了,嬷嬷你这除了贵妃娘娘和我之外的‘知情者’,又有多久的活头呢?”
“你说,娘娘是会念你多年苦劳给你个痛快,还是会用一些手段,让你……慢慢‘到头’?”
刘嬷嬷瞳孔猛然一缩,脸上的血色顷刻褪去。她踉跄两下,还是扶住姜宁的马车,这才堪堪站稳了身形。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吱嘎声响。
刘嬷嬷脸色一变再变,看向车窗的眸子里仿佛淬了毒。不过是个宫婢生出的小贱人,在燕国十年不声不响,谁都可以踩一脚,如今回来了,竟敢离间自己和贵妃娘娘,拿捏起主子的架子来了?
她刚想要说话,将心中翻涌的恶毒咒骂尽数倾泻,却听得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刘嬷嬷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官道尽头,一队人马正飞奔而来。刘嬷嬷心头暗喜,以为是自家贵妃娘娘派人来了,腰杆不由得挺直了几分。她上前几步,开口冲姜宁挑衅道:“贵妃娘娘派人来了,今日便是你和你那贱婢娘亲的死期。”
姜宁不语,眼底酝酿着浓烈的杀意。没想到,一次刺杀不成,那女人还敢派来第二波。
她掀开车帘,目光落在那策马向她疾驰而来的数十人身上。玄色铁甲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赤红色缨穗随着骏马奔驰而飞扬,如同跃动的火焰。
这是宫中的御林军,绝非一个贵妃可以调动。来的这般快,想来方才的刺杀也早被他们收入眼底。
姜宁收回目光,发出一声冷笑。
马车再次停下,唯有那刘嬷嬷还在姜宁耳边喋喋不休。
“是我错了。”姜宁突然开口,沙哑的嗓音刻意放的轻软,“嬷嬷且靠近一些,我有些东西孝敬您。”
刘嬷嬷鼻腔发出一声冷笑,心道贱婢果然是生贱种。她这般侮辱她那贱人娘亲,这小贱人居然还想着用财物来讨好她?不过,也算她识时务。她轻蔑的走近姜宁的车窗,向姜宁伸出手来。
“嬷嬷再近一些。”姜宁再次开口,声音轻软,满是蛊惑,“我对外是七皇子,若是旁人瞧见我独独给嬷嬷赏赐,这回程怕是辛苦。”
刘嬷嬷点头,依言再次靠近,整个人几乎贴在了车厢之上。
说话间,一只手从车厢探出,寒光一闪,干脆利落的划过刘嬷嬷的咽喉。
刘嬷嬷只觉脖颈一凉,瞪大眼睛,死死捂住自己的喉咙,温热的鲜血争先恐后地从指缝间涌出。她看着姜宁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上没有如往常一般的恐惧与讨好,只有一片冰冷的、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你!”她想嘶吼怒骂,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最后只能“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殷红的血迹从她脖颈处不断渗出,如同在雪地中绽放的血色花朵。
那队人马来到姜宁的马车跟前,没有任何人在意老妇的死活,甚至连一个目光都懒得施舍。众人翻身下马,齐齐向着马车跪下,当头那人声如洪钟:“御林军统领沈别山,奉陛下口谕,迎七皇子回宫。”
车帘再次掀开,这次只是一个小小的缝隙。姜宁的脸半隐在车厢的阴影中,沈别山只能看见她紧抿的唇线和冷硬的下颌。
“沈统领。”姜宁淡淡开口,目光掠过地上刘嬷嬷的尸身,如同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本殿下回程途中遇刺,刘嬷嬷与敌寇勾结,现已伏诛。”
沈别山闻言头也未抬,抱拳沉声道:“末将护卫来迟,致使逆贼惊扰殿下车驾,罪该万死。此等背主之徒,死不足惜。”
“沈统领一路劳苦奔波,何罪之有?”姜宁再次放下车帘,低头擦拭匕首上的血迹,仿佛只是擦拭些许尘埃,“若要说有罪,那也是这些胆大包天的贼人。”
片刻后,她将染污的绢帕随手丢向车外,连带着那段无需她再忆的过往。那柄擦拭干净的匕首再次滑入袖中,隐没了锋芒。
沈别山起身,和李卫交接完毕,带着马车再次启程。
车厢内归于寂静,只有姜宁平稳的呼吸声。
她缓缓抬起眼看向前方,仿佛已望见了那座阔别十年的巍峨皇城。
风雪声在这一刻远去,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不再是十年那个无助的幼女,而是在燕国沉寂了十年的“姜望”。
“大晟,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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