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旧雪新痕

官道早已被白雪掩埋,白,成了天地间唯一的颜色。马车从雪地中驶来,敲开了前方紧闭的城门。

没有万民夹道,没有喧天锣鼓。前来迎接的,只有一队神色冷峻的铁血士兵。

“七殿下,沈统领。”为首的将领目光扫过马车,掏出腰间的令牌,向沈别山抱拳道,“吾乃镇北王亲卫萧鼎,娘娘思念殿下,王爷命吾等护送殿下进宫,就不劳烦沈统领了。”

沈别山端坐马上,身形如山。他缓缓抬手,止住了身后逐渐躁动起来的御林军,目光落在萧鼎手中那枚令牌上。

玄铁制成的令牌上雕刻着象征镇北王府的竹,通体圆润,下首刻着“陆”字,确实是镇北王的令牌。

“萧护卫说的什么话?”沈别山开口,声音平稳依旧,“末将奉陛下旨意,要亲带七殿下入宫,职责所在,不敢假手他人。”

说话间,他夹了一下马肚,马儿踏步向前,连人带马挡在了姜宁的马车之前。身后的众多御林军得了信号,几乎同时控马向前,将姜宁的马车团团围住。

“沈统领这是什么意思。?”萧鼎眼里闪过几分不悦,终究没有发作,只是沉声开口,“娘娘与殿下十年未见,难道统领连这点儿人之常情都不能成全?”

“末将乃御林军统领,只遵陛下令。”沈别山朗声开口,声音穿透风雪,清晰无比的落在每个人的耳中。

马儿似是觉察到不安,开始嘶鸣。

“咳咳——”

一声轻咳猝然响起,打破了这份剑拔弩张。沈别山和萧鼎不约而同看向马车,却见一个身形羸弱的少年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看清楚姜宁脸的一瞬间,沈别山的瞳孔不由得一缩。

瘦弱的身形,苍白的脸,个子甚至算不得高。方才见他行事那般狠辣,还以为京中会再起波澜,不曾想,竟只是这般……寻常,甚至是孱弱。

恐怕那位见了,只会大失所望。

“母妃思念,本王亦是归心似箭。”姜宁扶住车厢,语调平缓,目光却如结了冰的湖面,清冷地落在萧鼎身上,“萧护卫,沈统领奉的是父皇的皇命,你奉的是舅舅的王命。”

她微微停顿,再次发出几声咳嗽。寒风卷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又苍白了几分。

“然而..……”姜宁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违逆发威严,“天家威严,断不可违。”

“殿下!”萧鼎张口,还想试图说些什么,最后却只能沉默着,向后打了个手势,吩咐众人为马车让出一条通路来。

姜宁回首,想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片刻后,她微微俯身,再次坐回了马车。

马车里再次响起姜宁沙哑的声音:“沈统领,启程吧。”

“是。”

沈别山领命,一众人再次排列开,浩浩荡荡的向着皇城所在的方向驶去。

马车颠簸,姜宁的头脑却格外的清醒。

贵妃杀她在意料之中,可御林军只遵圣令,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若真的是因为拳拳爱子之心,那沈别山早就到了,为何却冷眼旁观,直到尘埃落定才入场。

“沈统领。”姜宁突然出声,“我同父皇十年未见,他可有什么口信带给我?”

沈别山勒住缰绳,扭头看向那并未掀开车帘的马车,眼里带了些惊诧之色。惊诧于陛下的判断如此之准,亦惊诧于这位殿下真的会问。

良久,沈别山终于开口。

“陛下只说……”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车帘,落在姜宁身上,“异国风霜苦,活着回来。”

异国风霜苦,活着回来。

这短短一句话,像一把冷刀刺入姜宁的心口。

原来,就算她如今的身份是他最宠爱的“姜望”,依旧只能得到得到这般冰冷的问候。看似是父亲的温情嘱托,实则是一道冷酷的考核谕令,每一个字都如此精雕细琢,真不愧是一国之帝。

就在姜宁念头纷飞之际,马车缓缓停下,沈别山的声音骤然响起:“殿下,东华门到了。”

竟是……东华门。

这是捧杀?还是她通过考验后得到的些许奖励?

“贵妃娘娘思念您的紧,却身体不适,派了人来接您一同去大殿。”沈别山的声音再次响起。

姜宁点头,缓缓从马车中走出。

车帘掀开,她看到了身着杏色宫衣的娘亲。她瘦了,也老了,唯一不变的,是她发红眼眶里的温情。

对上娘亲目光的一瞬,姜宁也忍不住眼眶发酸。可她还是很好的掩饰了过去,扶住沈别山的手下了马车。

柳窈娘身侧的宫装女子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这才如梦方醒般,向着姜宁跪下行礼,柔声道:“殿下……”

只这么两个字,便已经是泣不成声。她垂下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剩了呜咽。

“殿下。”站在柳窈娘身侧的宫婢上前一步,向姜宁微微屈膝,声音却满是不耐,“娘娘说了,她在宫里等您。”

说完,也不等姜宁说话,她便自顾自的起身。

看来,贵妃娘娘身边又多了个得用的蠢货。

“跪下。”

姜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凛冽的寒意。她甚至没有看那宫婢,只是看着肩头耸动的娘亲。

那宫婢显然没料到姜宁会突然发难,愣了一下,却仍旧强作镇定道:“奴婢是奉了娘娘之命……”

“我让你跪下。”姜宁侧头,目光落在那仍旧站着的宫婢脸上,神色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离宫十年不见,母妃宫里的人,是越发不懂规矩了。”

她每说一个字,语气便森冷一分。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宫婢膝盖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只剩了惊惧。

“奴婢……奴婢知错!”

“大胆刁奴,竟敢不敬七皇子殿下。”一个尖细声音响起,姜宁循声望去,却是皇帝身边的最受宠的大太监云喜公公走了过来,“来人呐,拖出去砍了。”

他话音落下,手轻轻一挥,宫门侍卫便毫不犹豫堵了那宫婢的嘴,利落将人拖了下去,只在青石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拖痕,很快便被风雪掩埋。

云喜看也不看那被拖下去的宫婢,疾步走向姜宁,脸上的厉色瞬间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笑意。

他向着姜宁深深一揖,笑着道:“老奴云喜,参见七殿下。殿下恕罪,老奴来迟一步,让这没眼力的东西冲撞了您。”

说完,他转向沈别山,开口道:“沈统领,陛下口谕,您一路辛苦,带各位大人歇息,咱家带着殿下面复圣命便是。”

沈别山点头,向云喜抱拳:“有劳公公了。”

云喜亦是点头,吩咐柳窈娘一众回贵妃的翊坤宫等候,这才微微侧身,让开身前的路来:“殿下,请随老奴来,陛下在御书房等您。”

“劳烦公公了。”姜宁点头,一脚踏入宫门。

随着姜宁的踏入,朱红色宫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天地。两侧高墙巍然耸立,向前延伸,不知道通向何方。

“殿下多年未归,怕是有些路径都生疏了。”云喜弓着身子,低声开口。

“是啊。十年未见,石板里的青苔都不知道换了几茬。”姜宁淡淡开口,走在云喜身前,步履缓慢。

她踩着雪地一点点前行,目光遥遥向前,仿佛看到了那座她和娘亲相依为命,生活了数年的冷宫。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开口:“不过有些路,就像刻进了掌纹里,不论风雨变迁,初心不改。”

话音落下,她和云喜也行至了一个岔路口。

“殿下,这边。”云喜俯身,指向左边的路,低声提醒。

姜宁在岔路口站定,久久没有说话。寒风卷着雪沫,拍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脸又白了几分。她身子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便会摔倒。

云喜上前两步,扶住姜宁摇摇欲坠的身形。触手处一片冰凉,隔着厚重的布料,却仍旧觉得硌手。

“多谢公公。”姜宁借着云喜的力量站定,轻轻开口,面带柔和的笑意。良久,她抬腿,那条腿在雪地上悬空片刻,终是落在了右边。

“十年了,”她开口,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袅袅消散,“去时既走的这条路,归来便也该由此路返。”

“是。”云喜开口,搀着姜宁向御书房所在缓缓驶去。

宫人清扫的路被大雪掩埋,踩上去发出“咯吱”声响。姜宁的身形摇摇晃晃,步履却格外坚定。

“对了。”云喜话音一转,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听闻殿下入城时,镇北王曾派人来接殿下,被殿下挡了回去。”

姜宁的步伐未有丝毫停歇,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她依旧看着前方,唇角却逐渐弯起一个细微弧度。

“云喜公公的消息,还是这般灵通。”姜宁开口,听不出喜怒,“并非什么要紧事,不过是舅舅和母妃多年未见我,思念心切。只是……父皇有召,为人臣为人子者,岂敢先见旁人?”

“旁人”二字她咬得极重,落在云喜的耳朵里,却让他脸上的笑意不由得一滞。他眸光微闪,旋即恢复恭顺模样,连声道:“殿下说的是,是奴才多嘴了。”

说话间,御书房已近在眼前。

“有劳公公通传。”姜宁再次开口,不着痕迹的抽手,“接下来的路,该我自己走了。”

云喜只觉得臂弯一空,那点微薄的暖意瞬间被寒气取代。

姜宁凝视着前方御书房紧闭的朱红殿门,深吸了一口气。她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身下的旧裘,心里头的忐忑一点点淡去。

云喜看着她的脊背越挺越直,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陛下年少时的身影。他的目光从姜宁身上收回,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又看了一眼雪地。

铅灰色天空低垂,夹着着暴雪。旧雪覆新痕,来路即是归途。

“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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