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宴罢,百官始散。
沈氏兄弟并肩出殿。一路上不断有人向他们道喜。兄弟二人春风满面、客气回应,让那些有心试探的人毫无所得。
也正是因此,他们走得比别人都慢了些。好不容易等那些品级高出他们一头的宗亲官员们都离开了,他俩相视一笑,正准备快步离开,忽听得后头有人娇声呼唤:“小沈大人!”
众人循声一望,却见华玥公主快步追来,她的披风裙摆翻飞,竟然是不顾仪态。众人这才想起,最近京中还有一段风流韵事,男女主角正是沈周和华玥。而今晚,大沈请旨给弟弟赐婚,除了他高呼的“为君尽忠”之外,是不是因为不喜华玥的浪荡名声,所以才棒打鸳鸯。宁愿要病秧子庄玉衡,也不要华玥。
许多官员都想起了这关键,纷纷屏息偷看。
华玥一到近前,仰头看着沈周,眼睛亮得像星子,声音压低却难掩兴奋:“知道你主意多,没想到能做得这么漂亮!我看苏奚那狗东西脸都绿了。什么时候成亲?快些快些,我可等着替阿衡撑腰呢!”
沈周一怔,随即失笑,郑重一揖:“谢过殿下美意。只是……此事,还要看阿衡的心意。得她点头,才算数。”
华玥撇嘴,却又认真道:“哼,不管她何时出嫁,她都是我的人。我便是她的娘家人,谁敢欺负她,我第一个不饶。”
沈周目光微敛,拱手再行一礼,声音低沉而真诚:“殿下义重,沈周铭记于心。”
旁人只见沈周连连作揖,不由猜测两人正在如何交锋,却不知他们言辞之间满是护持。
沈宴余光扫到众人表情,心中自然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不由暗自好笑。但是两人居然没撕扯起来,岂不是太让众人失望。
他笑着开口,问沈周,“你一会儿去哪里?”
沈周略一迟疑,但还是道,“今夜是除夕,我……”
他的话被沈宴截住。沈宴淡声道:“你还是快些回去照料阿衡,家中每日都聚,不差这一日。父母那边,我自会代你问安。不过……”
沈宴微微一顿,华玥正站在一旁,有些话他不好说的太明白,“庄女郎不是寻常女子,苏奚亦是前车之鉴。”
沈周握着圣旨的手不觉一紧,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向兄长深施一礼,便快步离去,在宫门处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华玥眼巴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既高兴,又微微失落。与沈宴并肩行至宫门外,她几次欲开口攀谈,却一时不知如何启齿。
沈宴似乎未察觉她的窘迫,温言道:“殿下今夜反应机敏,可圈可点。不过,往后还是少些出门为宜。苏家谋图阿衡不成,未必不会将目标换成他人。殿下乃圣人最疼爱的女儿,若他们有此意,殿下怕是他们的第一人选。”
华玥一愣,脱口而出:“我的名声都烂成这样了,他们还能挑我下手?”
沈宴是什么人,听闻此言,他眸光一闪,唇角微勾:“看来方才是我夸得不够。殿下不但机敏,而且未雨绸缪,敢自污名声以自保,果断而大胆,连我都自愧不如。”
华玥心头如有鹿撞,耳根通红,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走到宫门处,两人分道。沈宴恭敬地与她道别,请她登车,然后才转身进入沈家的马车。
华玥登上自己的车撵,却忍不住不时掀帘外望,直到沈宴车影分道远去,她才放下窗帘静坐失神。骑马随行、守在车撵两侧的春漪与冬翌对视一眼,俱看出了端倪。他俩虽背着“面首”的虚名,对华玥却并非男女私情,此刻心头却生出一股隐隐担忧:自家主子也算得上是奇女子,若是看上了寻常人家的公子,那还罢了。可是对沈宴真的动了心,日后怕要添出许多波折。
夜色如墨,寒风卷过庭前的石阶,发出簌簌轻响。沈周快马加鞭赶回府邸,玄色斗篷上凝结着细碎的寒霜。这一路上,兄长的提醒反复在他脑中回响:"庄女郎不是寻常女子,苏奚亦是前车之鉴。"
他本不是自负之人,更知兄长向来不会无的放矢。这短短一句,却如利刃,划破障目一叶,自入耳起便让他的思绪翻涌不止。
翻身下马,他将缰绳交予侍从,快步穿过庭院,却在后院门前蓦地停住。方才在宫中的胜利喜悦未出宫门便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
是的,他可以凭借旧情接近她,用圣旨取得婚约,可以用焚息决将她留在身边,但这些能困住寻常女子,但并不能困住他。他所有的殚精竭虑,总有一天会成为她离开他的理由。自己竟还一度为此欣喜,真是可笑。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汹涌的情绪,这方才轻叩房门。
室内只亮着一盏琉璃匣灯,暖黄的光晕在纱帐间流转,映得庄玉衡的面容愈发苍白脆弱。她浅眠,加之体内残存的药力作祟,早在听见院门开启声时便已醒转。
"怎么还没睡?"沈周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带着夜露般的凉意。
庄玉衡侧卧在锦衾间,唇角浅浅一弯,"白日里睡多了,现在反倒睡不着。"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他心知肚明。药浴虽见成效,药性霸道难驯,残余的灼痛依旧在她经脉中窜行。今夜无他在旁分散注意,那痛楚只会更明显。
沈周进屏风换下朝服,圣旨放在案上。他凝望良久,终以披风将其掩去。那是梦寐以求的赐婚,却在此刻显得沉重。兄长的提醒冷冷浇下,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她不是那些困于深闺、以夫为天的女子。她是庄玉衡,是那个敢独守屏山、与千军周旋的庄玉衡。若她的心不在他身上,这些他苦心谋划的束缚终会适得其反,成为她离开的理由。
这几日的相处,对他而言美好得如同幻梦。无论她是躲着他、对他生气、还是无可奈何地接受他的治疗与照顾,都让他甘之如饴。他开始习惯每日为她施针、喂药,习惯她偶尔流露的依赖,习惯她偎依在怀中的体温。
可越是沉醉于这美梦,就越是害怕醒来。他想起她在齐行简庄园中连夜出走,想起她提到和庐山时眼中的光彩。若她痊愈后执意离去,他该怎么办?用圣旨强留她?用恩情威胁她?
不,他做不到。为了她,他甘愿退让,甘愿忍耐,甘愿放下所有骄傲。可若她真的要走,他甚至都不忍心强留,可是他怎么办,他自己要怎么办。
沈周深吸一口气,却发现自己连呼吸都在颤抖。他闭了闭眼睛,不能这样下去,有些话,必须要说清楚。
当他重新走出时,已换上素色常服。庄玉衡倚在迎枕上望他,真心觉得这般的他比朝服加身时更让人心动——墨发半散,衣襟微松,平添几分慵懒风流。
"怎么了?"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眉宇间的僵硬。
沈周在榻边坐下,伸手下意识地给她掖好被角,“今夜苏奚在御前请旨,要求圣人为他和你赐婚,说要带你去江南道。"
庄玉衡轻笑出声,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戏谑:"然后呢?"
有他在,苏奚岂能得逞?
“兄长说了几句,让他自讨没趣。”沈周唇角一抹冷意,却很快隐去,手指缓缓拨开她颊边碎发,神情格外郑重。
“阿衡,”他的声音轻,却带着沉甸甸的认真,“你会恨我吗?”
她一怔,还未来得及答话,又听他自嘲般道:“他想娶你是妄想,那我呢?我想与你相守一生,是不是同样的妄想?”
他的目光太过沉重,庄玉衡竟有些不忍直视。
烛火微动,在两人之间投下摇曳的光影。
"若不是你别无他法,你是不是也会厌恶我这般强取豪夺?"他的声音难掩脆弱。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沈周,只是一个患得患失的普通男子。
庄玉衡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她的沉默让沈周的心不断下沉。
他惯于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所有不好的猜测如潮水般扑面而来,将他淹没。所有的不安再难压制。他高大的身躯不自觉地弓起,指节攥得发白,连呼吸都带着颤意。那些深藏的不安与恐惧再也无处遁形,明明白白地写在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
他连呼吸都是痛的。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沉默吞噬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就这么喜欢我?"庄玉衡的声音很轻,却像春风般拂过他紧绷的心弦。
沈周几乎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深吸一口气,本能地蹭了蹭她的掌心。紧绷的身躯在她的触碰下微微放松,却又立即重新绷紧,仿佛生怕这温柔只是她不忍的安慰。
庄玉衡的手轻轻一带,他便顺从地俯身,前额抵上她的眉间,呼吸交融。
"想知道答案吗?"她轻声问,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唇畔。
想,可是他又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如果是最糟糕的答案,他可以当做不知道,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别说了",庄玉衡却已微微偏头,吻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很轻,却让沈周的心猛地一颤。他日夜渴求的人正在吻他,以如此珍重的方式。
"若我的答案不是你要的,"庄玉衡贴着他的唇瓣低语,"你还会让我吻你吗?"
"会。"沈周将她的手紧紧压在自己心口,急促的心跳仿佛要跃入她掌中。他根本无法压抑对她的感情,那不受他的理智左右。只要她愿意,他就是她的。
庄玉衡感受着手心下狂乱的心跳,自己的心也跟着快了几分。她望进他深邃的眼眸,轻声道:"若我不喜欢你,你又怎么可能触碰到我分毫。"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沈周脑中炸开。他怔怔地望着她,眼底渐渐泛红。
"所以......即便你达成所愿,也不会离开我,对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庄玉衡凝视着他情动的眉眼。这个一向清冷自持的男人,此刻为她露出这般模样,让她心头软成一片。
"不会。"她轻声应道,指尖抚过他泛红的眼尾。
沈周的眼睛瞬息模糊。他近乎贪婪地望着她,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你再说一遍……说你不会离开我,说你心里有我,喜欢我,钟情我......说你非我不可。"
庄玉衡失笑,伸手环住他的脖颈,贴近他几分:"话真多。"
余下的言语尽数淹没在热烈的吻中。沈周再也抑制不住,唇舌急切炽烈,所有克制与清冷顷刻瓦解。庄玉衡温柔地回应,指尖轻轻探入他散乱的墨发间,似在抚慰,又似在牵引,将他从失序的边缘一点点拉回。但这份安抚非但没有平息他的情绪,反而让他更加渴望。
刚换上的衣袍,尚未来得及沾上他的体温,便被急切地扯落。他死死缠住她,炽烈的吻一寸寸落下,带着近乎疯狂的执念——如果可以,他恨不能将她吞入血肉,与自己合而为一,这样就再也不会失去。
烛火摇曳,光影在纱帐上交错,幻化成一副剪影:两人紧紧相拥,纠缠重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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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剑芒炫鸾影 -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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