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脚道士沉默不语，放下竹扫把，对辛野做个了揖。
“做这种事情并非我的本意，要不是为了我可怜的孙女儿，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坑害别人的。”
“你孙女？”
“我儿子和儿媳生下孙女后就死了，孙女从小体弱多病，刚刚熬到成年，又被查出不治之症。我后半生无依无靠，只希望孙女能长期陪伴我，所以出此下册。”
坡脚道士“扑通”跪地。
“各位仙人在上，我只想借运，从未想过害人！”
“我保证后面绝不再做这种事，如果可以，还请这位道友放我一条生路，让我陪可怜的孙女过完最后一段日子。”
“好惨啊。”
辛野给他鼓掌，“要不是我从网上查到这座道观守的是走是正一道的道士，我都要信了。”
正一道道士讲究固元守精，是不会有孩子的。
“对着同行编这种故事，你是怎么想的？”
坡脚道士垂下了头：“这是我年轻时犯下的错，所以我才对唯一的孙女怀着愧疚，只希望她能活得好一点，久一点。”
辛野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问：“你孙女还有多久？”
“只剩三个月。”
他举起手机，把消息传递给天师学院的老师，随口说：“我会把你的事告诉玄学界，相信不就就会有人过来处理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背过身，给某人打电话。
“喂？张校长，我是二年级的学生，现在正在外面……”
坡脚道士慢慢站起来，拍着膝上的灰，盯着辛野单薄的后背，目光阴冷。
他袖子里飞出一只血红的蝴蝶，无声振翅，飞到辛野后脑勺，很快与其融为一体，如一滴水落到湖中，消失不见。
辛野放下手机，转头看他。
“不错，知道我这么早来没吃早饭，请我吃点东西。就是这味道，比我之前吃过的所有东西都更难吃。是用什么东西做的？”
“你……！”
坡脚道士指着他，惊骇不已，“血蝶抽取了死胎浓烈的怨气，凡是被血蝶吸取脑髓的人都会马上变得疯癫，直到死去。为什么你不受影响？”
阴云蔽日，殿内昏暗，辛野站在仙人牌位前，咧嘴一笑。
“死胎。动了我的脑髓。”他低声呢喃，“多亏它，我刚刚想起一件事。”
恶鬼不会放弃执念。
永-远-不-会。
辛野被关入地下长达百年，其实是地府看他已经忘却前尘往事才提前结束他的惩罚，但地府不知道，他在苦泉之下，诞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前九十年，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脑海里重复着自己的执念。
他跪在水中，把“报仇”两个字变成魂魄都无法抹消的记忆。
然后，他再把身体没入刺骨的泉水，在魂魄数次将要消散的边缘，用暗示的方式告诉自己，忘掉它。
忘掉过往执念，从这里出去。
那时候他不知道出去之后能做什么，也不知道出去之后轮回转世是否还记得这一场痛苦，甚至不知道这个办法能不能骗过鬼差，但为了虚无飘渺的希望，他只能这么做。
为了报仇。
他缓步走近，抽出随身携带的桃木剑，居高临下地看着坡脚道士。
“作为回报，我送你一个体面的死法，怎么样？你心爱的孙女也可以一起。”
坡脚道士的冷汗从额头滑到脸颊。
这时，门外传来魏金龙的呼唤：“桓师傅，你人呢，没出事吧？”
“桓师傅？”
坡脚道士眼珠一转，朝外奔逃，挟持不明所以的魏金龙，一手抓着他的脖子，拖着他，对辛野冷笑。
“我的命你可以不在乎，那他的命你总得在乎了吧？”
辛野很想说其实他也不在乎魏金龙的命，但天师学院规定，在完成任务途中，导致委托人受到不必要的伤害、甚至死亡的学生，除了退学，还会被玄学界拉黑处理。
按理说这也是好事，但辛野还没搞清楚自身对道士术法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怕错失找回执念的线索，所以暂时不想离开学院。
“你要怎样？”他问坡脚道士。
“很简单，你放我走，我就放了他。”坡脚道士面目狰狞，把手掐得更狠，“不然我就杀了他。”
魏金龙呼吸不畅，满脸通红，用求救的眼神看着辛野。
辛野点头：“可以。”
坡脚道士袖中又飞出一只血蝶，提出要求：“你站在百米开外，不许追击，否则我就让血蝶杀了他。”
辛野回头看了一眼，说：“这里场地不够，百米外，我就看不见你了。五十米怎么样？”
“那就八十米。”坡脚道士说，“我站正殿后面，你站门牌这里，不许追击。”
“好。”
辛野按他说的做，坡脚道士的眼中闪过喜悦，挟持着魏金龙往正殿后走去。眼看着要走到辛野看不到的角落，魏金龙奋力挣扎，情急之下一口咬上坡脚道士的大拇指。
坡脚道士发出一声惨叫，老树皮般的手死死捏住魏金龙的喉管，正准备掐死他，视野边缘忽然闪过银光，一把黑剑朝他的面中刺来。
他不得不松手躲避袭击。
坡脚道士没时间看清剑身，瞥一眼尚在远处的辛野，很快朝后山跑去，消失在树林里。
辛野抓起那只准备钻进魏金龙皮肤的血蝶，一口吞下。
怨气是恶鬼的“生活必需品”，眼下没有挑剔的机会，即使难吃，辛野也只能怀着赴死的心吃掉这点怨气。
他看了一眼坡脚倒是逃走的方向，没有追去。
“桓师傅。”魏金龙咳嗽着爬起来，脖子上一片血红，“我是不是耽误事了？”
“耽误了一点，但问题不大。”辛野转过身来，“这下，叶女士的问题就完全解决了。”
“谢谢。”
魏金龙马上开始掏兜。
他刚从外面回来，卡都放在行李箱里，身上也没什么财物，实在掏不出东西来，朝辛野羞涩一笑：“师傅，你再跟我走一路，我把尾款给你。”
辛野跟他回医院，拿了尾款，对魏金龙说：“记得给白蕊上香。”
“一定，一定。”
魏金龙保证后，叹了口气：“我老婆看到一直资助的白蕊到家里来当保姆，还以为是外面就业不行来混口饭吃。她肯定也没想到，白蕊是专门来报恩的。”
补考顺利完成，坡脚道士的相关信息也被纳入通缉线索，暂时还没发现他的行踪。
辛野回到天师学院时，恰好下课铃响，所有学生行色匆匆，包括最喜欢做生意的诸葛允，都改了往日那副散漫样子，饿虎扑食般朝食堂奔去。
辛野赶紧拉住他，纳闷地问：“学院食堂变好吃了？”
“你回来啦？怎么可能！”诸葛允面如死灰，“都怪校长，他说我们平时太散漫了，所以这次期末考不给我们加平时分！”
“你知道吗，整个年级你倒数第一，我倒数第二，你考差了没关系，我考差了，家里就会冻结我的启动资金，让我专心学习。”
诸葛允面目狰狞：“哥们你是知道我的，这哪里是要我的钱，这是要我的命啊！”
辛野同情地看着他。
他没记错的话，以前期末考的平时分至少占30%，一般是40%，很多天赋不强或堕于学习的学生就靠平时分度过考试。
诸葛允和桓良一样，两种情况都占了。
“你也别高兴！”冲往食堂的诸葛允回头大喊，“校长说了，你累计补考次数太多，如果这次期末考不及格，他准备把你家长叫过来谈话。”
“我听老师说，校长很可能是希望让你退学！”
叫家长，好陌生的词。
辛野记得桓良的家长叫桓霁阳。
他翻了桓良的聊天记录，知道玄学界除了各大道观外，还有五大世家，桓良虽然天赋差，但作为五大世家的旁系血亲，身份不算低。
校长姓钟名长熙，尊称凌黎君，作为一个向来公正不阿的老师，已经看不惯桓良很久了。
搞不好辛野真的会被退学。
不过嘛。
辛野想着，有世家子弟这重身份，就算退出天师学院，或许也可以依靠世家的财力人力，通过别的手段找到他要复仇的那个人。
期末考不着急，尽力而为就行。
因此，在这学期最后半个月时间里，他除了上课就是吃吃睡睡、看看闲书，闲适的样子让诸葛允十分羡慕。
最后一天，理论课老师让自习。
诸葛允看着辛野，真诚发问：“你完全不学是吗？”
辛野把手里的书一扬，“我这不是在看书吗。”
书名《古代仙术十五讲》。
“算了，你愿意看书也是件好事。”诸葛允往桌子上一趴，“对了，你组队没？”
辛野头都不抬。
“没有。”
谁会主动和倒数第一名组队啊。
诸葛允得意地笑：“还好我有好兄弟梁飞沉，他一直是年级排名前三，带一个我绰绰有余。”
两人正聊着，班上传来一阵喧哗，辛野抬头一看，须晴虹站在门口，朝他招手。
他请假到外面见须晴虹，问：“你找我什么事？”
“祝逢鸢让我问问你，要不要组队。”须晴虹抱着胳膊，“他说，你刚受过重伤，一个人肯定不方便，他不忍心看你退学，决定帮你一把。”
辛野假笑：“你觉得他真心这么想吗？”
“谁知道。但我也想和你组队。毕竟你之前受伤也有我的一份。”
须晴虹强大的责任感让辛野竖起拇指，“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话听起来比他的顺耳多了。”
“所以你组不组？”
“组。”辛野朝她点头，“伸到眼前的靠山，不抱白不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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