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进冥界觅旧人

他不自觉被吸引,坐在台下要了一桌酒菜,蓦然抬头,那女子摘下面具,他的身体顿时僵了大半。

这时,“铮——铮——”鼓乐声,台下数十个红衣小鬟敲锣打鼓,吆喝着卖大红戏帖。他买下一张,见是历年百花宴举办的高楼夜戏帖,今年夜戏定在京中第一名楼:折尽春风。

“好字。她是谁?”尚钦指着戏帖末尾落笔的“冷飞卿”三字。

小鬟道:“我们是湘州来的戏班子,台上是戏班里的名伶冷飞卿。这是京城百花宴折尽春风酒楼的戏帖,飞卿娘子第一次在京中登台,还望公子一定要赏脸。”

“她姓冷?”

尚钦将信将疑,喃喃自语……饮酒望戏台。戏词里咿咿呀呀唱的是:洞房花烛,红颜白骨。一夜春色撩人,花风如扇,眼见他举刀弑爱,犹怜美人命苦……

三年帝王座让他心生戒备,难免起疑。趁傍晚偷偷跟着冷飞卿住进一家驿馆。

深夜他躺在冷飞卿隔壁厢房内枕着胳膊思索,怀疑是清辉的还魂秘术。或者,是小道姑没死?她师傅风陵师太救活了她?

想了又想,只听隔壁“吱——呀——”一声,冷飞卿出门去了。

他悄悄跟着她行了一二十里,至河边,立着几个红衣小鬟。她们见冷飞卿至,皆低头行礼。再抬头,十几张少女面孔俨然变成森森碧珠的鬼脸。

尚钦半蹲在河边青草中,深夜寒露打湿他的白袍,又有蚊虫叮咬,恰一条红黑交替的长蛇爬过靴面,他将长靴一抖,面前草影跟着摆动,十几个女鬼“咔咔”扭头朝他看来。

吊眼诡笑,红衣猎猎。女鬼齐齐奔来!尚钦拔剑与她们缠斗,惊喜交加地喊着:“听叶——!听叶——!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

冷飞卿置若罔闻,静立群鬼之后,河岸之上。

尚钦突破重围要去牵她的手,然数十女鬼前仆后继,眼洞里碧光大放,满嘴黑雾朝他扑来!其中一个咬上他的小腿,他痛叫一声将其甩进河里。

“噗通……!噗通……!……”其余扑过来的女鬼悉数被他打进河中,数十双阴森碧鬼眼珠浸润在冰河水里随寒雾缭绕的河面起起伏伏,如潜鳄眼紧盯着岸上的猎物。

尚钦一阵寒栗,割破手指在岸上紧赶慢赶,画一道血符,不准她们上岸。

然女鬼们幽幽浸在寒河中,红衣沾水变暗,渐化作一团血水随河而下,再从下游幻出鬼脸要爬上岸。

尚钦目瞪口呆,趁着她们爬岸的功夫,牵着冷飞卿跑至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刚要说话却被她一掌击出!撞到树上吐出一口血,不可置信地抬头,泪眼汪汪的:“听叶,你这是做什么?”

冷飞卿下一掌袭来,他躲都不躲,紧闭双眼。然掌风迎面即停,一刻,两刻……迟迟等不到一记痛击,他悄悄睁开眼。

“……”

昏月下她的脸,确认是小道姑无疑。而今少了眉心红梅印,多了阴冷鬼寒风。白日意气风华全然不在,只剩森森鬼气度。

他不知她是死是活,但大概是死了。

那一掌终归落在他身上,打折了树干,将他卡在另一棵树的树杈之上,悬空离地半人高。

此时困在河中的数十女鬼已汹汹赶到。尚钦哀嚎着,浑身震痛不说,忽觉小腿一痛,黑靴上一个沁血牙印滋滋冒着血珠,一只红衣女鬼伸出细细红舌舔舐着他的伤口。

“啊——滚开——!”尚钦手脚并挥,进退不得。

叫喊着:“听叶——!听叶——!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冷飞卿退入黑夜,任他叫声震空。女鬼们一脸狰狞,要撕烂他的衣裳,咬烂他的血肉,生吸他的骨髓。随后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飞鸟散天,金光大放,数十个女鬼面目扭曲融逝在昙花金铃释放出的照天金光中。

尚钦收好铃铛,用长剑劈开树杈,一瘸一拐地追上冷飞卿。

她像一道影时而融在黑夜里。

尚钦以金铃照光寻她的踪迹,几次扑了个空。装作要走,待她一现身,猛地从后扑住了她:“抓到了!”

熟悉的苦寒梅香入怀,他喜悦又悲伤地将脸埋在她后背,感受到冰冷的体温。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小道姑已经死了。

“听叶——”他依依不舍地喊:“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那日他抱着她的尸首跪在青嶂之巅,也是这样苦苦哀求:“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士兵说她死了,他不信,要让她睁开眼看他。他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颊,要她再看看他!然而她没有,她死了,尸身被人从他怀中剥走,远远抛入长江。

“听叶,你不记得我了么?”他哽咽着,热泪沾湿她的衣衫。

抱了这么久,感受到的还是冰冷的体温,他不甘心地蹭了蹭,“你想怎么着都好,别再抛下我,不论是死是活,我现在就跟你走。我们走。”

他拉着她,全忽略腿上的血牙印。

“你这三年在哪里?我如何都找不到你。”

她不说话。地面钻出一只鬼手摇了摇一只青铜铃铛,她便随一阵青烟消失不见了。

尚钦怀中空空,恍若一场大梦。他回去寻死觅活找八方人士算卦,有一方士告诉他,小道姑长居冥界,而由阳入阴的关口正在煤山。

他在他大哥门前日哭夜哭,哭得双目红肿。他大哥两眼乌黑,这夜幽幽打开殿门:“泽阳,你当真要退位?”

“对!”他猛地站起,将皇袍一脱,半跪在地上:“求大哥成全!”

他之所以如此急着昭告天下,行禅位礼,全因他远戍边疆的二哥公子长奇不日要班师回朝。听到这等消息,只待他从皇位上一退下来,就要被他二哥打断双腿!到时候,他哪里还能去寻什么煤山的鬼门关?只怕要在皇城躺个一生一世才对!

他匆匆将这万里江山的重担丢给他大哥挑,趁夜负剑上马,蹄踏飞花,嗒嗒跑向了煤山。

他在煤山寻一山洞,日夜埋头苦究开鬼门之法,他听那老道说过,午夜子时,乌云遮月,鬼气袭人,阴间魂差开关索命。他若想混进鬼门关,需得有点死气,那方士给了他一张最为阴瑟的死人符。贴在人身上,肤冷面僵,呼吸难察,人鬼难分。

尚钦对着煤山乌水照了照脸,水中的他七窍流血,面色惨痛,俨然一副被吓死的死鬼模样,惹得他一笑,那张脸便在水中扭曲起来,口鼻眼与暗红的痕黏到一起,显得犹为恐怖。

尚钦难以接受地用十指捂着脸大笑起来。不想呼呼阴风,尘沙扬到他捂面的十指上,砸得生疼,他偷偷张开指缝,见数十丈远的煤山岩石上冒出一缕白烟,渐渐化开一个黑气蒸腾的雾口子,口中出现一个黑石巨型关口,约莫十层宫殿之高。

铁链击响,关中飘出一黑一白两只鬼差。黑白差服上“无常”二字。

尚钦身子一歪,顺时倒地,一动不动。任二鬼飘过来,他便听到:“哪来的死鬼,都死到门口了!老牛,给他收了!”

“好嘞!”

尚钦只听叮啷一声,眼一黑,他便滚到一个四周软和的布袋里,布袋外面稀奇古怪的声音,起初只有他一只“鬼。”后来他觉得越来越挤,周围各种各样的痛吟声。

“哎呦!我的腿呢!我的腿怎么不见了!我要去找我的腿!”

“该死的王二麻子!猪狗不如的!敢杀我!我要变成厉鬼杀你全家!……”

“我的儿……!”

“李郎呐——”

尚钦捂着耳朵,只觉鬼声不觉于耳。他感受到旁边布袋的一只腿怼在他脸上,便推了推,察觉是个男人的腿后,他自言自语道:“这位仁兄,你的腿挪一挪。”

“我也想啊,但我动不了啊……我想我爹……我想我娘啊……!来福——,来福——!你要照顾好我爹娘啊!呜呜呜呜……”

旁边的痛哭起来。尚钦捂着耳朵,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又记不起来。便兀自将他的腿挪了挪。周围声音越来越吵,尚钦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终于眼一亮。

他不适应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双脚站在地上,手上多了一副镣铐。被串在一排鬼中,徐徐往前挪动。

想必还没完全入阴间,他能感受到人间春夜细雨柔柔地落在他身上,润泽着脚下的这片土地。

众鬼脚下踩着黄泉路步步往前,路两旁生着赤红的彼岸花。前方途径一间鬼亭,走过去的鬼,身上的衣物都变成一件“鬼”字白袍。

轮到尚钦过去时,他身上的衣服全然不变,亭这头的小鬼阴恻恻地“啧”了一声,短枯干瘦的手从广袖中伸出来,指了指他:“你,重过一遍!”

尚钦退回去重过一遍,身上衣物仍旧未变。如此过了几遍,鬼队伍停堵在他这里,几只黑袍小鬼差起疑,围绕着他看了又看,尚钦吓得大气不出,攥紧双拳。其中一只小鬼差伸出细长舌头舔了舔他的脸,大叫道:“活的!”

这声音引来了队伍后面的黑白无常,二鬼飘过来,那群小鬼便报告道:“大人!这有个活人!”

尚钦赶忙哭嚎道:“鬼差大人有所不知啊,我是被吓得七魂出窍,阳寿未尽,还请二位大人放我还阳啊!”

听到他这话,一直串在他身后一言不发、乌发披散的一个“人”突然扑上前抱住黑无常的鬼腿,他的长发被黑无常身边的鬼风瑟瑟吹着,哭得无比凄惨:“我也是阳寿未尽啊!放我回去吧!放我回去吧!我还有爹娘要照料啊!”

此话引起连锁反应,那“人”被二鬼拖回队伍,后面“人”都在吵嚷,尚钦趁乱撒泼哀嚎。白无常看了他两眼,斥道:“少废话,到了这里的鬼都说自己阳寿未尽!再过一遍!”

尚钦重过一遍,衣裳还是没变。

白无常便骂道:“剥衣亭这些吃干饭的死鬼!连件衣裳都剥不干净!要它们有什么用?要我说!都赶到鬼市去喂尸!”

白无常窄长的脸上,乌黑眼周包围着一双精明狭长的鬼眼,在剥衣亭下闪了闪。他一边骂一边打量着尚钦,手中化出一只毛笔在尚钦阳间穿来的白袍前写个“鬼”字。写完,将毛笔一扔!“得!走吧!后面跟上!”

尚钦就这样混过剥衣亭,到了一座盛大的拱桥下,过桥时,串在他后面的男子一路哭嚎。尚钦觉得他的声音太过刺耳熟悉,转了转头,只见他发丝凌乱,但也不难看出是个年轻男子。

总归他没太在意,跟着众鬼就这么走上寒桥。桥上有个蓬头垢面灰白麻发的老太婆,怪声怪气地吆喝着:“卖汤——卖汤嘞——,凡尘俗世忘嘞——忘嘞——”

前面鬼都喝了她从缸里舀出来的汤。到尚钦端上那碗汤时,见碗底翻滚着黄泥沙,他忍着恶心灌了下去。老太婆凌乱发间露出一只凶恶放光的眼睛。“一个鬼币。”

尚钦一愣。“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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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笠雨蓑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