巅南。
督军府设宴。
递出的请柬标榜简办寿诞,却实为拉拢跟试探。
近月,边陲流民四起,拒缴赋税徭役,还广纳周边民众,从零星火种速成燎原之势,戴戎为此愁得辗转反侧,戏楼都很少捧场——说好听点他是1省督军,军政大权在握,但实际捉襟见肘得很,跟草台班没区别,钱缺兵少武器弱。
所幸,他毗邻的蜀郡,归富得流油、将猛兵悍的薄家管辖,因此煞费苦心地搭这么1戏台,欲拉薄家入场。
却谁知薄蕴谦作为少帅,应邀出席,只流氓叫好,狡猾地不登台陪唱。
收锣罢鼓。
筵席将散。
戴戎自是不死心,塞了娇妾美娥给薄蕴谦,装着醉含糊不清地留他夜宿督军府。
薄蕴谦以军务繁忙婉拒。
而就在两方拉扯僵持之际,薄蕴谦的副官何晋心急火燎地跑来,汇报:“急电!司令命危!”
这下,崩管它装的还是真喝晕乎,都得酒醒——戴戎唰地站直豆芽菜般歪斜的腰板:“贤侄速回吧。”
薄蕴谦抱拳示歉,翛飒转身,朝厅外候着的别克轿车奔。
腿短脚撇的戴戎步姿笨拙地紧随其后。
车前。
驻脚。
戴戎扒窗谄笑道:“大帅祉猷并茂、洪福齐天,定能逢凶化吉。”
庭灯自半降的玻璃车窗探内,明暗割裂,绘在薄蕴谦刚棱冷硬的脸庞,他也勾唇扯笑:“承您吉言,告辞。”说罢吩咐司机油门踩到底。
车队浩荡。
很快就融进黏稠的暗夜。
而被车灯照亮的那1截沥青路,似蟒蛇蛰伏。
副驾的何晋,军装笔挺,朝后排座侧扭着身,详细汇报薄公馆那通电话的内容。
翻驳领西装、额发抹了发胶熨帖地向后梳的薄蕴谦,并没接妻弟的腔,他掐捏着指骨,始终垂着眸,卸了虚与委蛇应酬的假笑,就显得冷肃凉薄——那姨娘舞会恰好撞进他爹怀里初识时,他就跟池岸打赌迟早会有这1遭。
说起池岸…
嗬。
分明嫩得能掐出水,却被他家当老祖宗、拘在那胜似樊笼的香案供奉,当真是较那些受封建残余荼毒、而被迫裹脚的深闺小姐们,更凄惨啊。
但这事,又因人而异,他看池岸挺淡定。
也对。
池岸都凡胎永驻。
总要付出点相应的代价,才衬得这狗屁世道尚存公允,没糟糕到彻底烂根,还有得救。
何晋见自家少帅兴致恹缺,忍不住暗忖:【当真是摸不透这位表姐夫的脾气秉性,怎地亲爹差点命丧爆炸,他却1副漠不关心貌?难道,还在因大少薄蕴书留学归国后不愿娶表姐,大帅为给姨丈交代、就押他拜堂,而忌恨?】
暗自揣测完,他默不作声地给薄蕴谦又加1条睚眦必报的评判,并决定等回衢城就告知表姐、要谨慎伺候。
打定主意的何晋转换话题:“此趟巅南行,戴督军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次,薄蕴谦很淡地嗯了声。
何晋以为他倦怠,正欲说‘路途遥远,您眯会觉吧’…
却听薄蕴谦详尽地阐释道:“戴戎这抠搜的老滑头,想让我们出兵、去真枪实弹地拼命,自己却没什么实质的好处都不肯割让,算盘打得挺响。”他掀眸,目光如炬,宛如狩猎的捷豹候在草丛,“等火烧得再旺些,出兵也不迟——戴戎如今只是南境遭殃,还渺不足道,待何时这火漫延到跟咱接壤的北边,他就该懂什么才是谈判应有的礼节。”
“那咱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拖字诀呗。”
“是。”
“电话里有说你表姐安然无虞吗?”思及他那惊雷都会被吓得缩进锦被的新婚娇妻,薄蕴谦嘴角漾起抹笑,“她如何?可有被恫吓?”
“老太太普济寺礼佛祈福未归,我表姐就作主操持,该是还好。”
眯眸,薄蕴谦语捎兴味:“她?”
何晋笃定:“对呀。”
薄蕴谦确实存疑,但既是家里递信,当然没帮衬作伪假冒的必要,如此,他倒是开始好奇娇妻此刻觳觫却强装镇定的模样了,想必有趣得紧。
而何晋,本就出了名的碎嘴,谈及表姐,更是打开话匣,展屏孔雀似的引以为傲道:“表姐看着胆懦性弱,其实厉害着呢,我四岁时想吃桃,表姐就搬来高凳踩着摘,都没人扶呢,我七岁偷爬墙,不小心磕破腿,流了许多血,是表姐哄我别哭,还给清创包扎的伤,她素爱读医术,知道很多,我…”
抬腕,食指卡进像拴狗绳的领带,勾着,使了劲,领带就松散,薄蕴谦单手解掉,随意扔在座旁,然后,松弛地后仰倚在靠背,听何晋眉飞色舞地追忆往昔。
原来,他哥毁婚的封建孽余、他接棒娶的新妇,甚是多面呢。
窗外夜色淤沉似棺椁。
车内却热闹。
何晋年纪虽轻,调皮捣蛋的经历却是1箩筐。
他生母难产逝去后,便寄养在姨妈家,而每次闯祸,对他诸多照拂的表姐谢澄,都会帮着善后,处变不惊,果敢且凌厉。
这,恰是薄蕴谦很喜欢听的部分。
他以为承接的是块迂腐顽石,没曾想剖开后斑斓绽彩,就有趣得紧。
最终,噼里啪啦说累的何晋,脑袋抵着窗玻璃、眼皮打架。
又1个多时辰后。
车队行至位居巅南跟蜀郡交界处的鹤唳雪山。
瞥向窗外的薄蕴谦,忆起席间猎奇,即据传此山藏有白色巨蟒,不禁又想起寻·蛇妖·妻700余载的池岸。
他舌尖顶腮,唇边翘起1抹讥诮的弧度,冷哼1声,道:“老薄这异常惜命的狐狸呀,哪里是甘愿当风流鬼,分明仗着有池岸在,就恣意妄为,觉得反正能被兜底。”
副驾饿瘪还瞌睡得栽脑袋的何晋:“啊?”
“没事,睡吧你。”
“喔。”
但何晋刚阖闭眼帘,就又听见句吐槽,仍是他那纨绔兵痞的表姐夫·少帅:“祖坟庇佑,也不能瞎/搞啊。”
他想接腔,但嘴像粘胶,便只能妥协入梦。
但那梦乌七八糟。
难道跟鹤唳雪山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雾瘴弥漫,致幻且有毒,还传闻多妖精异怪有关系?
但纵使传闻恐怖,进山采茶的百姓也确实频繁离奇失踪,却仍有为利所驱者前仆后继。
只因此山独产的白针银毫素有‘茶王’美称,当属1绝。
茶以稀为贵的殊荣,白茶乐意认领。
但戕害性命的罪,她发誓1件没干。
她慈悲为怀戒杀孽。
1心向佛。
毕竟,若非千余年前幸得菩萨净瓶里的甘露水浇灌,那她这棵枝疏叶陋的茶树,还要修炼好久才能成精。
何况,她每日忙着采露集雪摘野果,根本就无暇操心山底的污糟事。
谁让她那恩蛇,绥朝时被骗、遭剜丹,却至今仍赖在洞穴里疗伤呢。
唉。
白茶惋叹。
这茬儿都过去700年,他怎么还当缩头蛇?
提着盛满爆浆蓝莓的竹篮1路踽行,黢黑的洞窟内,只有寂寥的几只萤火虫引路照明,导致她差点就被碎石绊脚,掐诀,从指尖溢出泛绿光的藤,才总算亮堂些。
行至洞底。
倒变敞亮。
因为周遭石壁嵌着数颗夜明珠。
还有潜匿在1湾冷溪里、通体鳞光细闪的蛇,在供亮。
见他偏安1隅不知着急,白茶没好气地将果篮嘭地磕在岩石块,并挑了块平整的落座:“惊蛰都过去俩月,你还只顾着贪睡。”
溪中裸蛇惫懒地撩眼皮,辩解道:“呜,但现在半夜呀,应该多休息来养精蓄锐。”
“化形的精髓没掌握,强词夺理你倒是熟练。”
“我可以。”
“那你变人啊。”
“我…”被训的白蛇耷眉臊眼,傲娇地哼1声以示反抗,“这不倒春寒刚过完,我法力还没解冻嘛~”
白茶眯缝着眸射冷箭,挥掌残酷地拍在他试图勾篮的尾巴尖,啪叽脆响:“无稽之谈,你就纯懒。”
白蛇可怜地卷尾:“疼-”
“忍着!”
“哼。”
“少给我装无辜。”拎起竹篮投溪,馋诱的蓝莓就全都浸进水里濯洗,白茶今晚誓将铁面无私贯彻到底,“当年被剜肉剖丹,你就该直接吞了那负心郎当晚餐,如今倒好,耽搁700年,早不知他投胎转世为何种面貌,找起来费劲。”
熟练地捡果吃,塞了满嘴咀嚼的白蛇,施法传音道:“虽然最初,拖着肉腐血渗的蛇躯苟延残喘,我好像有过恼意,但现已侥幸重新结丹,往事就悉数随风掩葬吧。”
“呸,说的好像你懂何为嗔怪责怨恨。”
“勿躁。”
“白瞎我煎雪煮茶给你喝。”
“怎么会呢?”白蛇勾尾呈心型,谄媚地讨好,“我若没喝薅你的叶煮成的好茶,哪能这般脱俗超凡。”
“跟我无关,别替我邀功,是你够蠢。”
挨骂的白蛇仍食欲旺盛。
白茶按捺抡棒槌砸他的冲动,毕竟暴力不会让他醍醐灌顶,而开窍需要契机酝酿;她深呼吸,辞色俱厉地道:“别想再蒙混过关,这是最后通牒,新丹太弱,无法助你渡雷劫,所以,你赶紧给我化形成人、去找回你原先那金丹,否则,我非但不给你送吃,还会堵住洞口,饿你仨月。”
被钉七寸的贪吃蛇哀怨,连鳞光都黯淡:“很难找欸。”
眼珠骨碌转悠的白茶:“有姻缘绳。”
白蛇试图垂死挣扎,他脖颈处被流寇用投石车砸伤的红痕还没消褪呢,而且尸横遍野、野狗分食的惨状,他真的再也不想多看1眼:“都绑了好几百年,恐怕失效吧?”
“别打退堂鼓,除非你想挨饿。”
“那我可以再次冬眠吗?”
“当然。”
“真的?”
“嗯。”瞄准他欣喜若狂、妄图钻漏洞的脸,白茶无情剿杀:“但作为投喂者,我有权延期执行对你的绝食计划,且把时长翻倍。”
再次被精准拿捏的白蛇,萎靡不振道:“但你刚给我剪的短发,丑。”
白茶撇嘴,气场陡然凛冽,说:“有意见憋着。”理亏时,翻旧账是很好的杀手锏,“绥朝时降完雨外出溜跶,你穿我衣裙男扮女相咋不嫌弃呢?”
遭怼的白蛇:“容我考虑两天总行吧。”
白茶轻啧,嗤笑他搞蚍蜉撼树的拖延:“享受最后的晚加早餐吧,等晌午,我会亲自掐诀、强行把你传送到俗世红尘。”指尖窜出的青藤随念力迅速拧成绳,她邪魅地睨向冷溪,“别试图反抗,否则被抽/鞭,很疼。”
白蛇窝囊地打寒颤。
寒意漫出洞,很快便融进雨歇后仍潮湿的长夜。
而夜的触角是风,风从山腰跌落,吹向山脚新修的省道,沥青路上有1行疾驰的车队,中间那辆别克载着的便是薄蕴谦,他决定等到了叠翠岭,便把巨蟒的传闻讲给池岸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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