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良机,怎么不可能答应。
丘处机的马匹走到春以尘面前,他仰起头,抱紧了怀里的石块,手掌上的伤口隐隐灼痛,春以尘目光落到丘处机的面上,想要记住对方的脸,话却是对着卯日说的。
“那么该怎么做?”春以尘问,“该怎么做,我该怎么救他?怎样才能……成为你?”
卯日的五指落到了他的侧脸上。
他微微垂头,鬓边的青丝虚虚下滑,如同墨色的帘雾飘过。
卯日眸中带着笑,温柔地倾靠到春以尘身上,仿佛拥抱着春以尘:“原来我少时是这副模样,还挺……纯情。”
他安慰春以尘,“别害怕,很快的,也不疼。”
那条细长的白蛇又出现了,这一次环绕在卯日的腰肢上。
当他的身体向着春以尘倾靠过去,白蛇便渡过两巨躯壳搭建起的桥梁,沿着春以尘的脊背蜿蜒上攀。
白蛇的蛇身环绕着春以尘的脖颈,蛇头微微下垂,蛇信时不时吐出,指着春以尘的心脏。
它轻轻地咬了春以尘一口,咬在春以尘的耳垂上。
毒液发作需要时间。
一人一鬼在举行献祭仪式的时候,丘处机已经察觉到古怪,他见春以尘呆滞在原地,派人上前要取走那个石块包裹。
骑兵翻身下马,走到春以尘前方大约两尺的地方时,忽然见到一条白蛇从寨中游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条,随后成片的白蛇如潮袭来。金色的蝎子从泥地里翻越而出,紫色的亡蝶密密麻麻地涌出雨幕。
士兵甚至来不及呼救,便被蛇潮淹没,成了一根供群蛇玩耍攀附的柱子。白蛇顺着他的双腿攀绕而上。
士兵惊惧地瞪大眼,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脸面上停息着大批亡蝶,正在缓缓展翅,手背传来针灸一般尖锐的疼痛,士兵的瞳仁下落,瞧见一只金蝎爬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他的瞳孔放大,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住心神,终于想起求救。
“啊——救……”
卯日捂住了春以尘的双耳,偏过头,眸中翻涌着浅紫色的微光,似是山岚雾气,他端详着陷入幻觉的人,神色甚至有些悲天怜人。
“不必理会,你只要安心沉睡。剩下的都交给我。”
士兵浑然不觉自己看到的都是幻觉。
他尖叫着甩掉手上的蝎子,飞快揪住缠在身上的白蛇,往外抛。可白蛇太多了,他像是撕扯墙上的爬山虎,拉扯下一大片交叠缠绕的蛇。
他又摇晃着脑袋,挥舞着手掌试图驱赶停在面颊上的亡蝶。
但一批蝴蝶飞走,新的一批亡蝶又落下。前仆后继,绵延不息。
他无论如何,都赶不走那些畜牲。
士兵的心神剧烈动荡,觉得自己不可能赶走这些地狱来的东西,他的手臂酸软,声嘶力竭的叫喊也逐渐疲倦低微,哐当一声跌坐在地上。
他被白蛇吞没,眼前只剩下黑暗,就连呼吸也被遏制住。
士兵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面容泛起青紫,在地上不停翻滚,隔了一息,他停下翻滚,一只手掐着自己,一只手撑在地上,朝着丘处机的方向狰狞爬去。
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大人……救我……啊啊!”
丘处机牵着缰绳,俯视突然陷入癔症的士兵,他还没有发话,两侧的骑兵已经勒马上前。
丘处机皱了一下眉:“丑陋。”
骑兵手起刀落,一刀了结了正在凄惨求救的士兵。
丘处机:“李莫闲,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莫闲没有接话,只当做这是春以尘未告诉他的计划一环,他提着刀观察了片刻,走到士兵的尸体边,用脚踹翻他的尸首。
“你把蛊毒种在他身上了?”
丘处机被他倒打一耙,忍不住气笑了:“那些蛊毒十分难得,我怎么可能用在区区杂碎身上。”
李莫闲用刀刃挑开士兵的手,见对方怀着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他才蹲下身,掀起对方的眼皮瞧了一眼。
“瞳孔放大,死前惊吓过重。”他顿了一下,露出一个阴森的笑,“那个县令,有点古怪。”
他提着刀走到另一侧,“我不想看见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人我已经杀了,头就在县令手上。你想要,自己去取。”
丘处机似乎已经习惯他的性子,没有半分怨言,一颔首,又命新的人手冲上去。
这一次,幻觉降临得更快,且悄无声息。
士兵们就像是醉酒的流浪汉,在雨中跌跌撞撞地徘徊,不久,他们与自己的同伴迎面相撞,并误以为对方是鬼怪,惊恐地相互攻击。
卯日沉默地注视这一切,心中平静无波,且在此时,回忆起一些久远的记忆。
成王十一年,卯日成为巫礼,他炼制出一道幻蛊。
此蛊能让心有间隙的好友在幻境中反目成仇,也能让不共戴天的仇人将对方幻想成自己的毕生挚爱。
后来这蛊误用在了其余灵巫身上,卯日痛心地以为自己会见到长兄姊妹们决裂,但出乎意料,幻蛊没在灵巫身上发挥作用。
卯日惊喜之余,更多的是震撼。只因灵山十巫之间并不是一开始就相互熟识。在被册封之前,他们出生各异,上至宫廷侯爵,下至贩夫走卒。人生五味,千姿百态。可就是这么一批人,待他向来真心实意,心智坚定到就连幻蛊也不能发挥作用,何其可贵。
在听闻他误用了幻蛊后,诸位兄长姐姐也没有冲他发怒。灵巫之首社君赞赏他天资聪颖,询问他炼制过程中是否遇到困难,并派负责察听世情的驾前左护卫百里为他寻来珍贵的药材,供他继续炼制。
玉京子得知幻蛊在自己身上没能发挥效果,以为卯日炼制失败,于是特意出山,带回来十位自愿试药的追随者,要卯日在他们身上试蛊。
张高秋更是连夜查阅医术典籍,协助卯日研制出幻蛊的解蛊,之后试药就算有人中了蛊,也无后顾之忧。
他们与卯日遇到的大多数人不同。
丘处机的人马更不能与灵山十巫相比。
白蛇毒液发作得很缓慢,卯日护着春以尘,还有闲心回忆旧事,可惜中了幻蛊的士兵没有那般幸运,只能在大悲大喜中惊惧而亡。
士兵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丘处机牵着缰绳,企图让躁动不安的马匹冷静下来,半晌,他不甘心地下令:“撤!回春城!”
李莫闲望了春以尘一眼,翻身上马,引着缰绳跟上丘处机。
卯日放下双手。
春以尘已经闭上了眼,他紧紧抱着那个石头包裹,掌心的刀口还在渗血,打湿了包裹石头的衣料。
卯日横抱着他,折身往山寨里走,直到回到姬青翰待的那个木屋。屋中四处散落着木块,一片狼藉,姬青翰仍旧躺在角落,身上盖着春以尘的官服。
卯日跪坐在姬青翰身旁,将春以尘抱在怀里,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他持起春以尘的手,又握住姬青翰的手,垂眸默念起诵词。
“灵山十巫此生,一试鬼神、占小祭司、驱疫避鬼。二救世人,化生万物,求风调雨顺、家国安定。”
昏暗的室内,他的身体散发着莹润光泽,好似暗中烛火悠悠。荧光流淌到两人手掌上,随后将两人的身体覆盖住。
因为毒液发作,春以尘的神志已经不复清明,掀起眼帘时,发现自己在卯日怀中,还呆滞了一下,才轻声问:“……丘处机撤退了吗?献祭结束了吗?”
卯日对年少的自己知无不言:“被我的幻蛊吓走了。献祭正要开始。”
春以尘放松下来,点点头,脱力感随之袭来,他也毫无扭捏,只把脑袋靠在卯日身上:“奇怪,明明你只是一道鬼魂,为什么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
卯日笑道:“我认识一位少年,他自来风流快活,曾扬言要杯酒宴请群山,后来他长大了,经历了许多变故,也设下过许多筵席宴请八方,可却再没有年少心境。于是,他总想着,如果有一日,他要宴请一回年少的自己。”
“我不想欺瞒你,你是年少时的我。”卯日抚摸着春以尘的脑袋,“没有经历后来变故的我,没有亲历其余灵巫身亡,没有见过成王十三年的疫祸,也没有最后一步一步陷入生死局。只是最初那个自由快活的少年。”
春以尘眨了一下眼,似乎为他感到难过,可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仰起脸:“那太子爷,与我,与你又是什么关系?我摸到了那个石刻,见到他在喊你。”
屋外骤雨不歇,雷电交加。屋内尘烟散去,生息俱平。
他凝望着姬青翰,沉默了片刻,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模糊两可地回答。
“我是艳鬼,我想睡他,仅此而已。”
春以尘面色浮上薄红,认真同他说:“太子爷不好睡。”
卯日:“那就关起来,强迫他睡我。你也知道我逼退丘处机,幻蛊何其厉害,种在他身上,大可以叫他幻想爱上我。”
春以尘干巴巴地说:“这样不好。”
他瞄了一眼卯日的脸,生涩地劝他。
这章没写好重写了一遍,加了一点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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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鬼灯如漆(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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