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闲二话不说,一刀劈来。唐刀砍在木头上发出巨响,硬接李莫闲的刀把春以尘震得虎口发麻。
那根木棍被刀砍成了两截,春以尘机械地抓着尖锐的那截,手腕腕骨止不住颤抖。
他咬着牙,飞快道:“李莫闲!丘处机是什么人你未必不清楚!他当年被何儒青杖责六十板后侥幸活下来,不光赶走了训鹰院所有人,院中鹰隼也全部毒杀,就连负责每日为鹰隼倒水的宫女也悉数杀之,此人心肠歹毒、手段阴狠。等你杀了姬青翰,你觉得他还会留你吗!”
他躲开李莫闲的刀,抱着姬青翰在地上滚了一圈,大声喊道。
“他必不可能留你!”
李莫闲砍倒了屋内废弃的木桌,一时间尘土飞扬。
“你想为你母亲报仇,那就更不能跟着何儒青!”
春以尘被烟尘呛得闷咳了一声,立即被李莫闲捕捉到,唐刀摧枯拉朽劈下来,直接拦腰折断了屋内的立柱,就要落到春以尘的头上。
“但如果今日你放了姬青翰,我不仅还你母亲清白!还会在李家宗祠为她立一方衣冠冢!有冤洗冤,有名有份!”
他声嘶力竭的大喊,眼睁睁看着那把刀朝着自己额头砍下来。
春以尘抱紧了姬青翰。
“李莫闲!别让她死不瞑目!”
呼啸的风戛然而止。
雷鸣在闪烁,时间仿佛静止了。
唐刀悬停在了春以尘额头上方。
只有一寸的距离。
李莫闲的手很稳,那刀刃纹风不动,上面的雨水却嘶嘶下流,淌到春以尘的额上,随后沿着鼻梁蜿蜒下滑。
他眨了一下眼,一颗心悬在嗓子眼,落下不去,也吐不出来,只知道下意识将姬青翰的脸往自己怀里埋了埋,确保李莫闲看不清姬青翰断了生机。
“李莫闲,救你母亲的办法有很多,可你却选择了最复杂的一种,”他重新整理思路,继续道,“或许你不在意那些东西,可,你母亲呢?过去你父亲有薄于她,叫她含冤而死。你这些年游走大周与越一代,杀了无数贼人,里面有多少辜负妻女的男人,或许只有你知道。但那仅仅是让另外的一个女人解脱,这里面,不包括你的母亲!”
李莫闲站在原地岿然不动,俯视着他,眼神冷冷的。
他的身子藏在黑暗里,像是一头正在审时度势的猎犬。
春以尘道,“要洗清冤屈,就要先抓住真正有罪的凶手。这是我兄长教会我的。你也看见我在春城中的所作所为,难道不值得换取你的一次信任?”
李莫闲许久没有回答,他的拇指摩挲着刀柄。
春以尘藏在背后的手也露出了银针,他悲哀地想。
如果李莫闲不能转变心意,那今日,只有鱼死网破这一种结局。
时间仿佛凝结住,李莫闲迟迟未答复。
在下一道雷霆落下时,李莫闲终于开了口。
“你,”李莫闲蹲下身,反手举起唐刀,他与春以尘面对面,眼中有一丝阴霾,只问,“你真要给她立衣冠冢?”
春以尘不清楚他的意思,屏住呼吸,郑重地点头。
“是。我会劝太子,按照诰命夫人的礼仪为她举办葬礼,并在大周为她立一所衣冠冢。若你想要她回归你父亲的宗祠,也未尝不可。”
李莫闲直直地瞪着他,邪佞得叫人心惊胆战。
“我要将那个混蛋从宗祠逐出去,按照越的礼仪,以我的母亲命名祠堂,从今以后,只有越女生的李莫闲。我与他,再无半分关系。”
他言辞中的混蛋肯定指的自己父亲。
春以尘连猜带蒙选对了正确答案,现在就算李莫闲开出如何的条件,他都会答应。更何况这些条件本就在合理范围内,他自然都会应允。
李莫闲盯着他,移开唐刀。
“我可以暂时放了你们,”他站起身,“但丘处机的人还守在寨子外,就算我不杀你二人,你们也逃不出去。所以我需要一点东西,以假乱真。”
春以尘暗自松了口气。
“我可以帮你。”他抬起头,“但麻烦你在屋外等候片刻,只需要一刻钟即可。”
李莫闲当真提着刀出去了。
春以尘也没想到杀人如麻的血侯,软肋竟然是自己母亲。他凭着多年探案经验大致猜出李莫闲的身世,以此为条件换得短暂平安。紧接着,又面临第二个难题,他该怎么带着姬青翰逃出去?
春以尘沉默片刻。
不对,是姬青翰的尸首。
他甚至没有时间为太子离世悲伤,春以尘捂着脸深呼了一口气,将姬青翰靠在柱子上,跪坐在原地。
他从衣兜里掏出余下的半枚生金雪魄丹,塞进太子口中,牵着姬青翰的右手,垂首闭目,轻声念诵起一段傩词。
春以尘不常念那些神神叨叨的傩词,他更擅长捧着白骨,聆听亡人的话。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灵山大巫,云上蛊神。
赐我无边的法力,
某愿作磷圹漆火,
照耀亡人的前路,
远离邪魔,驱散阴客。
怜惜生者,永葆平安。
世世代代,绵延不息。”
他埋下头,将额头抵在姬青翰的手背上,一共念诵了六遍。等到最后一声念诵结束,屋外响起了李莫闲的砸墙声,对方在催促他快点结束。
春以尘将姬青翰抱到角落,脱下身上的官服盖在他身上,随后站起身,头也不回推门出去。
李莫闲站在雨中,看上去心情不错,见他一人出来,不免讥讽他。
“好一位太子,真当得起缩头乌龟的名号。”
春以尘不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走到苗寨中,从草边泥地里挖出来一个石块,随后撕了一片中衣下摆,将石头包裹在里面。
他抱着石头走到李莫闲附近,也不说话,只是手抚上李莫闲的唐刀,手掌向前一抹,用刀刃划出一条血口。
手掌上满是血,春以尘将血擦在包裹上,模拟出滴血的头颅。
李莫闲一挑眉梢。
“你要用这个伪造太子的头?你当丘处机是三岁小孩?”
春以尘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他的前一句提问,但也没有告诉他下一步计划。他准备好以后,双手捧着包裹,望向李莫闲:“我准备好了。”
李莫闲道:“提前知会你一声,若你死了,合约即刻作废,我会回来取走真的缩头乌龟的头颅。”
春以尘:“不才,下官的太子爷福泽绵延,定会活得比何儒青更久。”
李莫闲哼笑一声,提着刀和他一起往苗寨大门走。雨幕如帘,视野十分逼仄,丘处机的人马影影绰绰,恍若孤魂野鬼,唯独那尊石雕在天地间分外显眼。
春以尘路过石雕时停下脚步:“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李莫闲侧过头:“别装神弄鬼。”
“好像是铃铛声,”他疑惑地说,“又好像是弦乐……”
他闻到一股香,在大雨中还能嗅到香气是一种很奇特的事,那股香似乎缭绕在鼻腔,让他心神恍惚。
春以尘摇了一下头。
恍惚望见雨幕中,有一道人影坐在石雕下。
那人手里抱着一把二弦的花琴,穿着一身森绿的长袍,身上是金线修的竹叶花纹,二指宽的腰封勾勒出瘦削的腰身,腰上还坠着花样繁多的禁步。
他抬起头时,露出一张妍丽的脸,眼边青黛的孔雀翎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他在雨里,可雨也怜惜他。
万雨皆不沾身。
艳鬼。
春以尘的脑海中突兀地冒出一个词。
与此同时,他生出了一股别扭的**,想要靠近艳鬼,甚至和对方说说话。他抱着石块装的头颅包裹,困惑地同李莫闲说。
“那里有个人。他想和我说话。”
李莫闲提着刀,走到他指的地方,一刀砍在石雕上。石雕开裂,艳鬼的身影也消散了。
春以尘瞪大了眼,听见耳畔响起了美妙的琴音。
艳鬼的声音轻柔,恍如天籁。
“你想救他。嘘。”
他转过头,对上艳鬼的脸,对方带着笑。春以尘从对方风月般的眉目上窥探出了一丝熟悉感。
“他看不见我,”艳鬼抱着琴,走到李莫闲身边,提着刀的李莫闲不耐烦地盯着春以尘,浑然不觉自己身边有一道鬼魂,“只有你与青翰能看见我。”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三魂之一。胎光。”卯日道,“而青翰,见到了我的幽精,也就是徘徊在此的鬼魂。他被我缠上了。”
春以尘:“你是鬼?”
“不是,当然我也不是人。”
卯日随意拨弄着琴弦,长长的琴筒上蜿蜒生长出紫色的花。
春以尘以为自己眼花,竟然瞧见他肩上爬过一条白蛇,但是再一眨眼,他又见一只白孔雀斜飞而落。
“你念了灵巫的诵词,只要把你的命交给我,我会救活青翰,并且,”卯日手中的花琴消失,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手,方才消失不见的白蛇又出现在臂腕上。
卯日把指尖虚虚搭在李莫闲的肩臂上,白蛇便顺着手腕缠绕而上,直至用蛇身缠住李莫闲整个身躯,“我会代你杀了所有要害你与他的人。”
李莫闲还在雨中催促他,寨门口的丘处机似乎发现两人引马前来。
卯日的声音十分有蛊惑力。
“只要你自愿献祭。”
“成为我。我就会是你。”
卯日如同一片雾飘到他面前,微微躬身,一张恍若天人的脸与春以尘平视。
“他不是想我神降吗?你现在就可以帮他完成。救下青翰,破开此局。”
“只要你成为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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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鬼灯如漆(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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