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独孤晴脸上的笑变得狠毒与诡异,“十日后,我东瀛、突厥还有赫连将军麾下鲜卑的将士们联合攻入京城之时,便是你们大周皇帝的死期,也是你们大周朝的死期!正如赫连将军所言,中原的汉人,从古至今便是这般妄自尊大!凭什么你们生来便能拥有大片的良田与肥沃土地,凭什么我们东瀛人,突厥人,鲜卑人甚至羌人氐人匈奴人,自古以来只能安守着脚下蛮荒的地盘,还要被你们汉人称作蛮夷?! ”
“咳咳……诡辩……”周徵道。
独孤晴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如果自己不答应她,十日后京城若被攻下,东瀛武士的尖刀下,突厥骑兵的铁蹄下,定少不了尸山血海,血流成河。
相反,如果自己答应了她,也许能如她所说的那般保下满城百姓,但东瀛突厥这般大举进犯中原,绝不是为了一时的胜利与掠夺。他们真正觊觎的,是大周连绵千里的河山与沃土,是这片土地上勤恳劳作的百姓……届时,山河被瓜分割裂,百姓为奴为婢,就算换得一时安稳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他双眼通红地瞪着独孤晴,胸中似有千万恨意在咆哮,在激荡。
“你……你一个东瀛奸细,狼子野心……咳咳……还好意思说是自己为了大周百姓!果然……你们夷人……生来未经礼仪教化,便是这般恬不知耻!”
听到这话,赫连海一脸戾气,毫不客气地讽刺道:“侯爷忘性可真大啊!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侯爷如今在这里,在我等面前一口一个大周百姓,好似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可老武安侯夫妇卖主求荣的腌臜事,大周朝野上下记得,大周百姓记得,连我们这些侯爷口中恬不知耻的夷人也记得,可偏偏最该记得的人却忘了。到底是谁恬不知耻?”
他的话触及了周徵心里长久以来的痛处。
罪臣之子……
那是一道诅咒。
亦是他从小到大都逃不开的梦魇。
更是他终其一生都想要挣脱的枷锁。
“我没忘!!!”座椅上被铁链束缚着四肢的周徵爆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咆哮。
他赤红的双目好似能滴出血来。
从幼时被接进宫里,他时刻铭记自己的出身,时刻将忠君卫国放在自己的心上。
死了的人,风风火火地带着罪恶就此长眠,归于尘土。
活着的人,却要用自己漫长的一生,为父母犯下的错误不断地赎罪,日复一日地忏悔。
如果可以,他宁愿倾尽所有,也要洗净这副躯壳里流淌的沾染着罪恶的血液。
或许是被周徵那声包含着冲天怒意的咆哮声震慑住了,赫连海舔了舔嘴唇,终于不再说话了。
而躲在行刑台下,早已得知过去真相的云昭昭实在有些心疼,边听边在心里替周徵打着抱不平。
明明生下来就该赎罪的人却当了二十几年假太子,现在多半正在永周山的汤泉行宫里舒服地泡着温泉呢!却要让无辜的倒霉蛋真太子为不相干的人愧疚赎罪到这种地步!都说造化弄人,依她看来,那负责造化的神仙,就是喜欢美强惨吧?
同样得知乾元六年八月初四那天真相的还有独孤晴。
她收起了之前露出的獠牙,敛了脸上的狠辣之色,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清雅如莲的女子。
她责备地看了赫连海一眼,上前带着安抚之意轻轻抚摸过周徵的脸颊,试图抚平他眉间的皱褶。
“明彰。”她头一次用这个名字唤他,声音里带着不易觉察的羞涩,“你的痛苦、愤怒、不甘,晴儿知道,晴儿全都知道。”
“晴儿又何尝不是一样?自记事起我们东瀛国内便是一片狼藉,父皇兵败,我因为是女子的缘故,只能让路于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毕竟,东瀛历史上还从未出过女性天皇。可他上位后却企图对我赶尽杀绝,以至于我只能带着部分属下乘船逃往大周……”
“后来……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们的船在海上遇上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风暴,桅杆被雷所击中,一船的人淹死的淹死,被海浪卷走的卷走。幸好那地方已离海岸不远,但我们侥幸逃脱的族人还是就此走散……”
“后来我有幸得以被独孤将军收养,从而入宫为妃。在京城的每日每夜,我都在恨,都在怨,恨我当初没有狠下心杀了兄长,恨我身为女子……我就这样带着对故国的愧疚活到了今日……”
云昭昭听着这长篇大论的讲述听得有些不耐烦了。
独孤晴之所以会说这些无非就是想要获得周徵的怜惜罢了,她所谓的那些苦比起周徵从小所受的煎熬,实在有些矫情得过分了。
正在这时,云昭昭听见独孤晴对周徵说:“明彰,自晴儿入宫后见到你第一眼起,晴儿就只知道,我们是一类人。想让与你结盟,不止是因为大局,更是……有晴儿的私心在里面。”
这几乎是在倾诉衷肠了,云昭昭心想。
虽说凭理智也知道以周徵的性子,断不可能答应独孤晴,但她却总想着那万一。
万一呢?万一周徵答应了独孤晴,将来她成了东瀛的女皇,在辅佐他从赵昶手中夺回本属于他的帝位……
想到这里,云昭昭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就像盛满了刚煮沸的水,不断冒出气泡,再破裂……
这时,只听周徵剧烈地干咳起来,随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独孤晴。
“我,咳咳,我不会答应,我和你……哪里都不一样……还有,请拿开你的手……脏……”
周徵最后的那个“脏”字说得是格外掷地有声,云昭昭还来不及幸灾乐祸,便听见独孤晴恼怒的声音。
“好好好,武安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
说罢她吩咐赫连海道:“赫连将军,这下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先弄一只手,给武安侯一点儿时间,让他好好想想。”
云昭昭不知道她说的弄一只手是什么意思,毕竟独孤晴这个疯女人,很像是那种一言不合就要砍断人一只手的人。
她担心着周徵,却又不敢贸然地出去阻止,那无疑是送死,因此也只能继续缩在刑台下,任凭小腹处的伤口生出烈火灼烧般的剧痛。
很快,赫连海便采取了动作。
云昭昭悄悄地往外挪了挪身子,试图看清他要对周徵做什么。
在一声压抑到极点的闷哼声后,赫连海在独孤晴的指使下,挑断了周徵左手的手筋。
然后就见周徵的左手软绵无力地垂在身体一侧,鲜血染红他宽大的手掌,顺着他修长结实的指节,滴答、滴答地砸落在地上。空气中的血腥气更甚。
独孤晴冷冷地说:“武安侯,你若是再一意孤行,废掉的,可就不止一只左手了。”
周徵忍着疼,嘶哑着嗓音道:“我说了……我不会答应的……”
“赫连将军,武安侯刚废了一只手,脑子有些糊涂了,你让他清醒一下。”独孤晴吩咐道。
“是,公主。”
赫连海答应着,从满是刑具的墙上取了几枚锋利的长铁片。正在云昭昭诧异这些铁片用途的间隙里,他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地将几枚铁片顺着周徵的指甲缝插了进去,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十指连心,云昭昭光是看着小腹伤口处就一下一下突突地剧痛,那日在梦里代替原身受刑的痛苦仿佛再次上演,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了出来,沾湿了她的鬓角,沾湿了地上的灰尘。
而反观周徵,他已忍得额头青筋暴起,上面满是汗水,可从始至终,他不仅没有求饶,甚至连吭都没有吭一声。
“武安侯,再给你一日时间,你好好想想罢。”独孤晴说,“希望后天我来的时候,能得到你不同的答案。”
“你……再来几次,都是,一样……”周徵疼的嘴唇都在发抖,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你!!”独孤晴有些恼羞成怒,“那就再废你一只手,手废完了还有脚,我会等,等到武安侯彻底想清楚的那一天!赫连将军,我们走。”
说罢独孤晴重新系好大氅上的系带,放下斗笠上的黑纱,带着赫连海有些恼怒地扬长而去。
二人走后云昭昭又等了些许时刻,直到燕二匆匆返回,确定独孤晴他们已经走了,她才有些艰难地满是灰尘的行刑台下面爬出来,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伤口仍疼着。
可她什么也顾不上,直接用沾着灰的手,抹了一把湿乎乎的脸,转而向周徵那边走去。
刑室正中的座椅上,周徵左手插满铁片,眉头紧锁,嘴唇被咬破,嘴角渗出的血甚至已经凝固。他几乎已经疼得晕过去了。
等走到他身边,云昭昭才看清那些薄薄的铁片两侧被削得锋利无比,甚至边缘处还带着细小的锯齿,如同鲨鱼细细密密的牙齿。
被这样可怖的刑具插入指甲,那种痛苦可想而知。
几乎是一瞬间,云昭昭刚刚擦完的脸颊,再次湿了。眼泪将她抹上去的泥灰冲刷开来,使得她整张脸看起来又花又脏,甚至还有些滑稽。
但没人会注意她,燕二看着周徵满是鲜血的左手,双手狠狠地攥紧成全,捏得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妈的!这群畜生!”他双目通红,眼角湿润,“唰”地一下抽出腰间绣春刀,痛骂道,“他们有种别落到我手里!!!”
云昭昭忍着伤口的疼痛,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拴在周徵四肢上的铁链,寻找解开的办法。
她害怕周徵痛晕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因此边找边说:“周徵,周徵,你别睡!我会救你出去!你别睡过去!”
突然,她在椅子背后拴成一团的铁链中找到了一个小锁,那锁形状十分奇特,与这个时代通用的锁都不一样,也与现代的锁有些区别,云昭昭看了一眼它的底部,发现是有锁孔的。
有锁孔就好办。她连忙向旁边的燕二询问道:“燕镇抚,你知道这把锁的钥匙在哪里吗?”
她本想着燕二乃北镇抚司的镇抚,就算不保管这诏狱里的钥匙,也知道去哪儿找,因此她对救出周徵抱有了十二分的希望。
谁知燕二却摇了摇头道:“这不是诏狱里的东西,若我没猜错的话,这是西域那边的一种天机锁,内部构造极其精密,只有与之匹配的钥匙才能打开它,一般用来保管绝密物件。”
“那你可有认识厉害的开锁匠?”云昭昭问。
她寻思锦衣卫日常查案中,一定常有需要开锁的场合,因此要么认识离开的开锁匠,要么卫所中有精通此道的能人。
可燕二眉宇间的愁云却更深了,他咬牙切齿地说:“这多半是赫连海那厮弄来的,钥匙在他那里。若是找人强行开锁,只会令这锁内的锁心自毁,这把锁便永远的废了……”
云昭昭看着这平平无奇的小锁,她不信这锁还打不开了。
“那……咱们找更硬的利器,直接把锁砸开呢?”
燕二叹了口气,蔫蔫地说:“没用的。这铁链和铁锁用的不是一般的铁。里面加了一种金砂,就算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也砍不动它分毫。”
云昭昭:“……”
正在二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云昭昭感觉身边的人被铁链拴着的脚动了动。
太好了!他还有意识!
“周徵……”
云昭昭眼角酸涩得厉害,胸口处快速萌发的感情似乎马上就要喷薄而出。
她顾不上许多,紧紧握住周徵尚完好的右手,哽咽道:“别担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然而话音刚落,她手中握紧的那只手,便一点一点,艰难地抽了出去。
“你怎么……”
云昭昭倏然抬头,正好对上周徵黑亮的眼眸,眼底隐忍的痛苦背后,是一片清明。
“不用救……”
她看见他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
“要救,要救的!你什么都别担心,我有办法,我有很多办法,我肯定会救你出去的!”她急切地解释道,浓密纤长的羽睫上还挂着几滴将落未落的泪水。
谁知周徵却皱了皱眉毛,一副十分嫌弃的表情,随后他忍着剧痛,用尽全力挤出一段话道:
“不用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父亲这次前往凉州集结聂家兵马……背后干的是什么勾当……我周徵……咳,虽生来就带着罪孽,但我……宁愿用我一生去赎罪,为陛下而死,也不愿……不愿与你们这种,咳咳,叛君负国者……同流合污……”
他字字句句,如同他指尖的铁片一般,精准利落地扎入云昭昭的心脏,让她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胸口处更疼,还是小腹的伤口更疼。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愿去深究他的话,只是带着哀求之意一味重复着:“我有办法……我会救你的……”
然后她就听见周徵冷漠至极的呵斥:“咳咳……你走……走!莫要逼我,叫你滚……”
想要去抓住周徵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云昭昭表情愣愣的,脑袋懵懵的,仿佛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铁锈味儿,都是痛的。
终于,她垂下手来,然后呆呆地起身,也不顾身后燕二的喊声,就这样如行尸走肉一般,快步走出了诏狱。
这章终于写完啦,好累呀。
看到这里的宝宝们请放心,一点儿小误会没两章就会解开,马上就和好。
后面小情侣之间再也没有虐的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6章 旧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