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陆斐也曾见过纪明夷露出这般狡黠动人模样。
那时他们已成婚三载,却仍像新婚夫妇一般生疏客套——只因还未行过周公之礼。
纪明夷不知从哪寻了个偏方,用驴鞭淫羊藿肉苁蓉熬成汤剂,说是能够提神的良药,免得他日夜批折子辛苦。
她双眸晶亮,努力想伪装得天真无邪,现在看来是很拙劣的计谋,一眼就能识穿的,然而陆斐还是有一刹那的恍神。
当时他几乎想将一切告诉她,可到底还是忍住了——他是天子之尊,却身患如此隐疾,会不会遭人耻笑?旁人也就罢了,可是她呢?他是她敬爱的夫婿,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他又岂忍破坏她心中那个高大伟岸的形象?
末了陆斐只能硬起心肠将汤羹倒掉,并义正辞严地告诉她,身为皇后不必做这些琐事,只要能整顿宫纪管理内廷就好。
纪明夷的嘴撅得能挂起个油葫芦,她还未变成后来端方自持的模样,这种娇慵憨态,实在叫人爱不释手。
陆斐几乎要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到底还是忍住了,让纪明夷察觉他衣袍底下那-话儿毫无反应,无疑是更大的羞辱。
本来想治好了再与她解释,哪晓得会再起不能呢?
十年风雨过去,他如获新生,可是她呢,却将那些手段用在了旁人身上,不肯对他露出一个笑脸。
陆斐只觉一股酸涩从心底漫上来,渐渐到达舌端,连唾沫星子都像是醋做的。
无论如何,他不能眼看她投入别人怀抱——再待下去,说不定连生辰八字都让她套出来了。
陆斐当机立断,“白兄,你不是说想看看那副山河日月图?凌渊阁就在近处。”
这凌渊阁是个类似藏书楼的所在,有许多珍稀孤本,是不少读书人向往的地方,只因分属皇家,轻易不得入内,若无引荐,是断断无法参观的。
白清源的注意力果然被拉了回来,目露向往,“果真么?”
男子汉大丈夫,自当以事业为先,从他中选便陆续有媒婆上门提亲,不过白清源觉得不必着急,一来他在京城根基未稳,二来,总得找个方方面面都合适的——娶妻娶贤,这些天他看来看去,还是老家那里的女子淳朴,京城闺秀虽众,可妖姿要妙,实在叫人难以消受。
眼前不就是个例子么?
纪明夷并不知自己急于求成反而弄巧成拙,只暗暗埋怨陆斐坏了她的计划——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刚才站了半天,也没听他提起正事,这会子倒忽然冒出个凌渊阁来。
她眼巴巴地也想跟去,陆斐睨着她道:“纪姑娘进宫也有阵子了吧?再不回去,纪世伯该担心了。”
这声世伯叫得真顺口,纪明夷牙根痒痒。
待要求助三皇子陆沉,陆沉亦道:“是啊,那凌渊阁地方偏僻,少见阳光,还有股子霉味,纪姑娘这般金玉之质就别去受罪了。”
且她虽然识字,究竟只跟着五公主念过几年书,凌渊阁的典籍却佶屈聱牙,晦涩得很,去了也是无益。
纪明夷心想就是看不懂才好,她可以找白清源慢慢请教——这么朝夕相处,不怕他不动心。
可惜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纪明夷只能无奈目送三人远去。
好在京城就这么点地方,白清源一时也离不了,日后总有相见之时。纪明夷振作精神,并不打算就此放弃,父母双亡的好郎君可不是那么容易碰上的。
陆斐竖起耳朵,听得脚步声渐渐远离,鼻端仿佛还残留着那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她的口味倒是始终如一,钟爱这样味道,像山谷里的茉莉花,略带些清苦气息,浅淡而又绵长。
*
纪明夷回家之后,将金叶子锁进箱笼里,方便随时取用,至于容妃赏的那斛明珠,她留着这样奇珍也是烫手,倒不如拿去市面变卖,或是抵几间铺子。
又想起打算让许从温瞧的那些房契地契来,婚事不谐,就不必有太多钱财上的牵扯,省得日后麻烦。
反正白清源得回陕地,这些铺子她早晚得盘给别人,以后不见得有机会再来京城。
只是,她该怎么让白清源心甘情愿地娶她呢?
纪明夷望着桌上那本摊开的诗集,她腹内倒是记了不少缠绵悱恻的诗句,上辈子本想诱惑陆斐动情,可惜陆斐铁石心肠,死不上当。
反正背都背了,就别浪费,纪明夷决定在白清源身上尝试一下,读书人不是最看重志趣相投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她是淑女,他这位君子自然要来好好追求。
只是,她不知白家府邸何在,纵知道也不能常常过去,倒是陆斐似乎对白清源颇有知遇之恩,或者她可以借用陆斐的门路?
纪明夷咬着嘴唇,要利用陆斐当然是危险的,但同时也有相当的刺激性,上辈子她栽在他手里,这回,也该让他瞧瞧她的手段。
他不解风情,可是天底下长眼睛的男人多的是,正好让他瞧瞧,自己是怎么把白清源笼络到手的——若计划顺利,说不定还要请陆斐喝杯谢媒酒呢!
纪明夷心底像有火烧,两颊也泛出桃花颜色,连小柔都看得如醉如痴,心想她若是个男子,保不齐就跟饿狼一般扑上去了——不知将来哪位姑爷有福消受如此佳人。
忽然记起正经事,“姑娘,表少爷来了。”
纪明夷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对了,她得先跟许从温说清楚,脚踩两条船是不可取的,既有悖道德,还有翻船的危险。
自从上次五公主打岔后,两人再无碰面,也是时候给他个明确的答复了。
许从温就在老太太院中,春末,寿安堂的桃花已经谢尽,遍地落红凌乱。
他见纪明夷泰然自若的模样,而无半分将为人妇的羞怯,心里便知道她要说什么话。
不过他还是想亲耳听她说出来。
纪明夷字斟句酌,努力不伤及对方自尊,“我知表哥待我甚好,但,表哥少年英杰,又志存高远,我却……你我实非良配。”
那日她虽是意外未能参选,可从皇帝对纪家的态度来看,便等于被涮下来一般,差不多的人家都不想跟纪家扯上干系,谁知道皇帝会否恨屋及乌?
许薛氏支支吾吾打太极,一半是为了公主,一半也是怕影响儿子前程,老爷好不容易才升了官,难道凳子没坐热就得被撤下来?那也太冤了些。
许从温点点头,白净脸上显出怅然,“我明白,你也有你的难处,只不过……我是真心想娶你做妻子的。”
纪明夷垂下眼睫,轻声道:“谢表哥抬爱,但,你我真的不合适。”
也许白清源的出现不过是个借口,现在她才发觉自己真实的心意——她只能把许从温当亲眷,但是一辈子都不会真正爱上他。
因着他这番深情厚谊,她才感到愧怍,倘若她不能以同样的感情来回报他,那她岂非误了他终身?
这对许从温不公平。
许从温叹道:“也好,无论你我能否结为连理,你总归是我最亲的妹妹,只不过……明妹你是否已有了心上人?莫非就是四殿下?”
纪明夷悚然,“表哥何出此言?”
这辈子她跟陆斐并无瓜葛,亦有意保持距离,没道理能看出他俩曾做过夫妻——除非许从温也重生了。
看样子并不像。
许从温笑了笑,“直觉罢,那日说是偶遇,可我瞧着,四殿下的眼睛时时在你身上,你呢,倒是有意地不看他。”
像是两口子吵架一般。
纪明夷窘迫难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来太刻意也不行,她自以为行的端做得正,旁人看来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还是陆斐的责任最大,就这样急于陷害她的名誉么?这辈子惯会装模作样,上辈子她脱得光溜溜地钻进被子里,他都不肯多看她一眼!
纪明夷心中愤恨,嘴上只道:“没有的事,表哥定是误会了。”
许从温也不深究,“罢了,你既不愿与许家结亲,往后咱们便仍以兄妹相称,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罢。”
苦涩地扯了扯唇角,“看来,我也该多放些心思在诗书上了。”
不能迎娶心上人,至少该尽力完成母亲的愿望,为家族尽一份力,本来这也是他来京城的目的,不是么?
纪明夷看他这副浑浑噩噩模样,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便劝道:“表哥,善为人师者,讲究因材施教,你既不善做八股,很不必在科举上浪费时间,不妨去自己擅长的行当。”
她记得许从温前世考了几回皆是落榜,好不容易中举,那年又牵扯出舞弊案,被其恩师连累导致成绩作废,许从温一气之下远走西域,再回来时,已是鼎鼎有名的贸易头子。
可见他生来就是该干这个的,何必在枯燥乏味的四书五经上浪费时间呢?
许从温被她这番话给惊着了,明妹怎知他心中所想?细细品咂起来,似乎不无道理,他再怎么年轻,可也已是弱冠之龄,人生又有多少个弱冠可供消耗呢?
许从温茅塞顿开,回去后便兴冲冲地告诉许薛氏,他打算弃文从商。
许薛氏:……这逆子脑壳坏掉了?
她不过让他推掉亲事,他就这样作耗,怎么,还得以死相逼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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