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薛氏第一时间就猜到是纪明夷在从中作梗。
这死丫头,眼看着婚事不谐,就挑唆着从温来跟自己作对——她反正嫁不出去了,干脆将许家闹得家烦宅乱,好出口恶气。
偏从温这傻小子呆头呆脑,竟以为人家替他着想呢,他倒不想想,自己远离仕途,凭白身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他?再惹怒了老爷,只怕连这份家私都得让几个妾生子占去,他们母子只能喝西北风。
许薛氏悲愤难言,不过她清楚儿子的脾气,表面看来至纯至孝,可一旦关乎那女子,就变得牛心左性,执拗又古怪。
她且不忙着责备儿子,而是好言安抚住他,说一家子刚来京城,他父亲定舍不得妻离子散,还是在私塾里待一阵,等过了今年秋闱再说。
许从温不疑有他,但是纪明夷说的那番话已如定海神针般扎根在他脑子里,他现在打定主意要追逐梦想去了。
不过,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对纪明夷的追求,成家立业本来也是不冲突的,问题只在纪明夷,她会回心转意么?
适才听话里意思,纪明夷对四殿下全然无意——眼神里倒是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莫非四殿下曾伤害过她?
那他更有义务将表妹从魔掌里拯救出来。
许从温心潮起伏,觉得自己像是传奇志异里的江湖侠客,专好锄强扶弱,打抱不平——当然,最终也会和心上人终成眷属的。
不同于儿子的雄心壮志,许薛氏则是越想越气,隔日趁着父子俩都不在家,竟单枪匹马杀到侯府去,让纪家人好好管管女儿。
胡氏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当时便懵了,还十分委屈,“嫂嫂这话当真冤枉!我哪里知道明夷的心事,她素来独来独往,什么都不跟人说的。”
许薛氏啐道:“她是你姑娘,你是她后母,哪有当娘的不管女儿?趁早别在我跟前假撇清,以为坏了我儿前程,你们便能如意么,做梦!我今儿把话放在这里,你家无论大的小的,谁都别想进许家大门!”
只怪胡氏素日贤良模样扮得太好了,谁都不信她跟纪明夷貌合神离,甚至还以为是母女俩串通好的——许薛氏跟胡氏也算旧识,往日倒没瞧出她这样小肚鸡肠,眼看着许家风光了,就想把她们母子给拉下来,怎么,当了一回继室还不够,还想当第二回?
许薛氏尽情撒泼,又趁乱摔了几个值钱的古董花瓶,方才趾高气扬离去。
胡氏满肚子乌火,当时便要跟对方撕掳,好容易忍住了,许薛氏不讲体面,她可不能自降身份,否则有理也变成没理。
只是许薛氏这样言之凿凿,莫非纪明夷当真跟许从温说了什么?这死丫头唯恐天下不乱么?
晚上纪存周回来,见屋内一团乱象,大感诧异。
胡氏无精打采地道:“还不都是你那好女儿惹出来的祸事。”
她脖颈上被指甲抓破了一点儿,侍女正在为其上药,凉丝丝的药膏涂在血肉上,胡氏不禁轻呲了一声。
纪存周也没慰问,只是小伤嘛!
胡氏看在眼里,愈发不平,加之闻到纪存周身上那股幽渺甜腻的香气,便知他往何处溜达去了——说是应酬,哪可能天天都有应酬?升官的又不是他!
胡氏冷笑道:“明夷这样任性妄为,我是管不得了,我看,老爷还是该趁早给她寻个婆家,留在府里,早晚是个大麻烦。”
这一点纪存周倒同意,因着落选皇子妃,他已然成为朝中同僚的笑柄,加之纪明夷对他这个老子并无半分敬畏之心,连丝娘那些铺子产业都牢牢攥在手里,半点不叫他过目,防贼都不带这样的!
不如趁早定了亲,以检查嫁妆的名义收缴回来,看她可还敢放肆。
夫妻俩有志一同,唯独在女婿人选上泛起了愁。太落魄的门第当然是不行的,倒不是怕纪明夷受苦,纯粹不想府里丢脸。
且纪明夷虽姿貌非凡,却与三从四德半点沾不上边,又与宫中贵人们关系厚密——倘若已经被哪位皇子看上,这会子再来追求,不就成了夺人所好么?他们也吃罪不起。
胡氏叹道:“此事还得老爷拿主意,我一妇道人家,她又不是我亲生的,说出去还当我是存心苛待,宁可避些嫌疑的好。”
纪存周点头,“放心,我自有主张。”
他在朝里多少有些人脉,相熟的世交里头,隐约记得有几个年岁相当的子侄,东挑西选,总能找到看对眼的,保不齐见了明夷天仙般的相貌,连嫁妆都肯不要呢。
胡氏松口气,“那我就撂开不管了,老爷,您今晚要来东厢房歇宿么?”
后面话锋一转,显然想与夫君重温鸳梦。
可纪存周今日有些乏了,“我明儿还得早起,你自个儿歇着罢。”
说罢,就命小厮将铺盖搬去书房。
胡氏看他推三阻四的模样,心中恨急,这人真是越老越荒唐,当初她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了他,拼着嫁进来做妾的风险,满以为遇上个至诚君子,哪知……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却只得三四岁,将来外头若蹦出野种来,难不成这份家私还得与别人分享么?
顶好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省得她终日提心吊胆。
*
两口子各怀鬼胎的空档,纪明夷正忙着钓大鱼。
她这几日闲来无事就带着小柔去街上转悠,还真被她瞎猫遇上死耗子了。原来皇帝钦赐的那座状元府邸仍在修缮中,白清源久居客栈不是办法,便想先赁一栋宅子,再者,他还想将家人接来一并安置。
纪明夷立刻踊跃地道:“白大哥你不知京中人心多么险恶,五两银子一间的书斋都能坐地起价到二十两,你要赁一所大宅,每月的花费就得百两银子,加上吃穿开销种种杂费,半年下来少说得千两银,状元公的俸禄可有那么多呢?”
白清源果然面露难色,他如今还未被正式授予职衔,俸禄就别提了,至于皇帝的赏赐也不好轻易变卖,他手中的余钱还是四殿下借的——可也不能样样都找他借罢?
纪明夷宽宏大量地道:“你若不嫌弃,我那儿倒有一座空置的宅院,就在城东,地段是极好的,只是久无人住,装饰上略显简陋,怕是还得费时清扫。你若要呢,我便便宜租给你,一个月二两银子便够了。”
她知道白清源这种脾气不会乐意欠人情,再好的屋子他也消受不起,干脆挑个实用款的,省心又省力。
白清源立刻就觉得这女子贴心了,“怎敢劳烦姑娘?”
看来京城闺秀也不都是金玉其外的草包,上回纪明夷喋喋不休,他只觉得她聒噪,这回因为解了燃眉之急,白清源才发现她多么热情体贴。
纪明夷决定将人设扮到底,“还有,二老难得来一趟京城,人生路疏,怕是诸多不便,我想不如再买个勤勉些的丫头,平时洒扫庭院做做杂活,也方便待客,白大哥身边,想来只有书童伺候罢?”
白清源不意她设想得这样周到,面露赧然,“正是。”
纪明夷满意颔首,看来白家的家风还是不错的,没有在儿子成婚前就往房里塞丫头——她可不想嫁过去还得争风吃醋。
试探出底细,纪明夷干脆连门路都帮他找好了,反正人得由自己安排——当然不能太漂亮,纪明夷虽然对相貌很有自信,不过她可信不过男人的品行,防患于未然才是良策。
陆斐冷眼看着她这副长袖善舞的做派,虽然知晓她有备而至,可也想不到短短几日纪明夷就把什么都考虑到了——看来她真的很想嫁给白清源。
纪明夷察觉到那道凉飕飕的目光,但是郎未婚女未嫁,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尤其不关陆斐的事。
为怕他从中作梗,还是试探一二,“四殿下以为呢,臣女这法子可好?”
陆斐缓缓抚掌,脸上却似罩着一层严霜,“太好了,连我都不及你周全。”
他是真心夸赞?还是阴阳怪气?纪明夷想不通便不想了,仍将目标对准白清源,“我有一事,不知您能否帮忙……”
原来这才是她真实目的。陆斐目光深了深,先卖出人情,以此提出让对方无从拒绝的条件,明夷的心机几时这样深湛了?
纪明夷才不管陆斐怎样看她,仍旧揉着手绢,做惴惴不安状。
白清源顿觉义不容辞,挺起胸膛,“姑娘有何麻烦?只管开口。”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纪明夷绞尽脑汁地道,“贵妃娘娘千秋将至,我总得送点贺礼才好,只是别的都不擅长,唯独绣工一行稍稍拿得出手。寻常花鸟太过俗气,我想请白状元帮我绘一幅岁寒三友图,依样刺绣,或许能令娘娘展目。”
本来她想的是写一篇字就好,后来觉得太容易了,画画毕竟非朝夕之功,最少也得半个月才能初见雏形——足够她与白清源培养感情。
反正吴贵妃生辰早着呢,不着急。
陆斐没拆穿她谎话,只道:“这画画与刺绣不可同一而论,每添一笔都须仔细斟酌,还需与绣线比对,看颜色是否一致,这样耗时耗力的任务,白兄应付得来么?”
白清源面露踌躇,他虽善画,可正如四殿下所说,是个琐碎细致的工程,他如今在翰林院初露头角,也没那么多空闲去跟纪姑娘参详画作,该如何是好?
纪明夷暗暗着恼,就知道陆斐这厮不安好心,存心坏她姻缘。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快飞了,纪明夷正想着要不要另寻对策,陆斐却道:“不如这般,白兄晚间作画,我呢,白日里则将画作带去给纪姑娘,如此既不耽误白兄当差,也省了纪姑娘的工夫,二位以为如何?”
白清源简直热泪盈眶,他一定是祖上烧高香,才能在京城遇见这么多大善人——看来皇城虽不及他们那旮旯淳朴,里头人心也不坏嘛!
纪明夷也几乎要流出眼泪来,这个陆斐真是诡计多端,本来还想他帮白清源做媒,这下不成了白清源帮他做媒么?
不该是这样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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