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害怕他?哈……哈哈哈……”池微眉头松了些,而后不住发笑起来。
对此嘲弄,他付之一笑,“一个二十余岁的后生罢了,有何可惧?”
池微道:“世间邪祟之物,都会惧他。”
“一来,我非邪祟;二来,我不惧他。”“再者,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名崇仙。”
池微疑虑,故作不懂:“虫子的‘虫’?”
崇仙正色道:“是‘崇宁’之‘崇’。”
此一字她知晓的,偏还要故意问:“我识不得,你写下来给我看。”
他当真照做,用湿漉的指尖在泥地上一笔一划认真写下,又说:“你可要记住了。”
池微一瞧,遽尔捂腹大笑,道:“这字怎么和邪祟的‘祟’长得一样啊?”
崇仙板着一张脸,且当她只是个半吊子的读书人罢了,不必与之计较。只是她与谁说话都是糊弄,只看着软弱随和,实则很不好相与。
湿漉漉的衣袍在地上拖行出一道泥泞痕迹,他又走近些许。
“你不怕我了?是不是可以开始谈些别的?”
池微睨他一眼,道:“还是先谈谈怎么才肯放我离去。”
崇仙垂眸,眼睫梢落下几滴水珠。他笑着答曰:“很简单,若你心志足够坚韧,便可自行挣脱而去。”
她显然不曾对自己抱有信心,忙问:“那第二种办法?”
“我先前与你说过的,供奉我。”
一双幽深的眼眸慑住她,如深潭引她溺入其中,其凝视如悬于头顶的一柄利刃。
池微紧了紧衣袍,席地而坐,沉下心来开解他道:“世间素来只有世人选择供奉哪一位神灵,没有神灵挑拣信徒的道理。若你执意拘我意念,也只能证明,你就是个邪物。”
崇仙道:“看来你对我成见颇深。”
池微自然知晓眼前邪物喜怒无常,若一着不慎出言惹恼了他,他便又会化作丑东西来吓唬她。
然而又想到临江劝告她的那番话,敬鬼神而远之,只管走好自己的路,何须顾及眼前的是什么东西!
思及此,她拢袖而坐,低眉敛目,面上不见丝毫惧色。
虽说是装的。
“世人心中自有一套衡量的准则,妖道不会以为自己修了旁门左道,邪修也不会自认为是邪修。”池微突然停住,打量他一眼,见其并未生气,便继续说下去,“你说自己是仙,自然也有可能。然而修道求长生者众,得道登仙者寡,只因一念差池便跌落神坛的神仙比比皆是。”
长久的缄默之后,他冷然开口:“我已不死不朽,高坐神坛与跌落尘埃,有何差别?”
她反诘:“不死不朽又如何?从前你受了香火,一心庇护信徒也就罢了,偏偏你生了恶意,因着一己贪念困我于此,便做不成神仙。”
崇仙不怒反笑,道:“我原以为你是个嘴尖皮厚腹中空的草包,不想也有一番觉悟。”
池微终于觉得道理不及刀剑管用,同他讲道理,无异于白费口舌。
他紧接着又问:“你也曾怜悯过旁的仙人,而今怎就不能匀我些许同情?”
声线嘶哑,像是被人抛弃那般的声嘶力竭。
池微眼皮耷拉着,懒得再分给他半分眼神。
对待神仙,那能叫怜悯么?那叫敬重。
她说:“我师父也是仙人,他从不会生出你这样的痴嗔。”
崇仙一挥沾湿的衣袂,怒目驳斥:“那他定然不曾像我一样,被人撤去神位,砸去神像,弃若敝屣!”
池微抿了抿唇,不置可否。将师父与别人口中的相里仙人联系在一起时,脑海中闪回的却是满地破碎神像的画面,她不记得自己曾在哪里见过此情此景。
原来神也会被人遗弃。
见到荒芜中的神龛时,她也曾供奉过迟衡山下的土地神。又想到六榕村中用太牢祭祀,这般贪心不足之人,她给予不了半分同情。
她与这家伙僵持不下,原本都打算在梦里也睡一觉了,耳边忽然想起一阵清脆铃声。
原本宁谧无风的梦境卷过几缕凉风,撩过她的衣摆与发丝,指着她往某个方向去。
再睁开眼时,身下是翻身就响的竹床。
池微平复许久,才松了口气,总算是醒过来了。
抬首,却见头顶多了一个竹节串起的风铃,在风中打转,随风轻响。
临江抱臂倚在门框上,平静看着她,只道:“三天。”
“嗯?”池微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又补充道:“你睡了三天。”
“难怪我在梦里觉得饿极。”池微忙掀开被子,穿了鞋子下床。
临江往旁边退了一步,给这饿死鬼让道,又道:“又梦到那家伙了?”
“嗯。”她坐在饭桌前,猛然灌了一杯水,随即点头如捣蒜,“他生得可丑,脾气可怪。”
临江看着她笑道:“那你怎还在梦里同他待这么久?”
池微道:“我醒不过来。”
“你这心性,是纸糊的么?”他如是叹息。
池微捧过面碗,碗壁尚留有余温,她问:“是专给我留的么?”
“是。我吃过了。”
她一面低头吃面,一面含糊道:“若是那家伙一直阴魂不散缠着我怎么办?”
“你先吃,我慢慢与你说。”
见他依旧这般云淡风轻,那便算不得是什么棘手的事,池微悬着的心也渐渐落下。
池微说:“那家伙自称崇仙,非得央着我供奉他。我说这崇字与祟字生得那么像,他竟还说自己不是邪祟。”
临江只当是听个乐子,又问:“还有呢?”
“还有……他好像害怕你。”
“是我将他封在池子里的,他合该怨我才是。”
她又仔细回想着:“此前于六榕村留宿一晚,我无意闯入破坏了村里送神的祭礼,有个老妪说我犯了忌讳,第二日分给我的胙肉,我也没吃。会不会是因着这些缘故,他才记怪我?”
“所以那些村民送不走的邪物,被你给带走了。”临江心下了然,随即宽慰她道,“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只需排除杂念,安定心神,邪祟自然侵不得你的梦境。”
“有没有更简单的办法?”池微问。
“还不够简单?”
她如此言语,让临江不知她是真的笨拙还是抱朴守拙。不过忽然理解了某位仙人,好端端的为何将他徒儿赶出山门。
她说,“有些难办。”
“办不到就算了,还说出来,也不嫌丢人。”他骂骂咧咧地取了张符纸来,甚至于连朱砂都懒得磨了,划破了指尖,以血为墨画符。又将符纸叠成三角状,随手丢掷于她,道,“拿去压在枕头底下。”
临了,他又叮嘱:“他与你说什么都不必信,不去理会他,他自然奈何不了你。若你当真是闲的慌,去池子里把他捞出来,就当我没说。”
“临江你真是个大好人。”池微怔怔点头,忙不迭说着好话。看来他真是气极了,话里话外都是阴阳怪气。
临江捻着根禾秆,擦去指尖上的血迹,又吩咐她:“吃完把碗洗了,等会去江宁府取个东西。”
池微吃饱喝足,随临江出了门。
三日不见,那毛驴依旧拴在篱笆外,只是饿瘦了些许。
“这几日你有没有喂过它?”她问。
临江板着脸,不耐烦道:“地上全是草,它爱吃不吃。”
入秋了,水边丛生的芦苇衰败枯黄,毛驴自然是不吃的。池微便牵了驴,另寻了一片青草地拴着。这才又与临江相伴上路。
时隔两年又半载,他此前在江宁府的铁匠铺造了一柄狭剑,前两日刚送了剑柄和剑鞘去,估摸着这两日也该赶制好了。
倒是那崔铁匠,自接下临江这一单生意,两年内便极少开张。
铁匠铺青天白日的不开门,两日前还须得他亲自到铁匠家中去寻。
这次倒还算守约,临江到铺子外时,崔铁匠刚好把剑身擦拭好了,收入长方锦盒中。他把锦盒往临江面前一递,笑道:“江少侠,我今日一早就等着您来了。”
临江没接话,自顾自打开锦盒,取出剑来。狭剑出鞘的一瞬,寒光映在青年脸上,也令他的眉目舒展些许。剑身轻巧,锋刃过处可碎齑粉。不过,他还是对剑鞘更满意些。
临江毫不顾忌铁匠关切而紧张的神色,迟迟不曾给个回应。崔铁匠只觉得,仿佛这利剑也悬于他的头顶。
他试探问道:“少侠可需试剑?”
“不必。”临江收剑入鞘,随手扔给身后的池微,“拿着。”
崔铁匠擦了擦额上的汗,悬着的心此刻才落了地。
临江有意无意打量他一眼,戏谑不已:“一个铁匠养了满身膘,你也是闲散得可以。”
他赧然笑说:“哪里哪里,承蒙江少侠时常照顾我的生意。我这两年可是一心一意只为您造了这柄剑,照您要求的,不敢有分毫差池。”
临江说:“这剑我暂且用着,若不趁手,再来找你。”
铁匠连声道:“是是是。”
池微盯着手中的青竹剑鞘,竟是在发呆。一会想着这铁匠为何唤他“江少侠”,一会在想他怎的这般懒,自己的剑都不愿拿。
“走了。”
崔铁匠又问:“那您这剑可需收入锦盒中?”
临江头也不回,只道:“少弄些没用的东西,不然我还得找地方扔去。”
池微快步跟上他,耐不住心中疑虑,还是决定问道:“我听他叫你‘江少侠’?”
临江面不改色道:“他眼拙,常认错人,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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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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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名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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