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胜雪的公子似是不忍极了,侧眸避开她的视线,沉着声的慢慢叙述起多年前的悲伤往事。
“兄长的心里一直另有其人,即便定下婚期也誓死不愿娶她,柳小姐心郁成结,日日在屋里以泪洗面,紧闭屋门不肯见人,成婚前夕便虚弱身亡。”
“然后呢?”
“柳小姐死后,柳家主伤心欲绝,第二日就气势汹汹的跑到家中讨要说法,父母只得逼着兄长当面下跪认错,可兄长一向心高气傲,又觉愧对小姐,竟是趁着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跑到后院,解下衣带就挂了上去。”
“......”
“等到我们发现兄长已是死去多时,可柳家主还是不依不饶,强逼父母要办冥婚,梅家远不如柳家势大,父母只得含泪依从,把兄长的遗体整理好便送他入棺陪葬。”
“......”
“失去兄长父母日日痛哭不止,私下竟偷偷请了一名云游术士为兄长招魂,可头七招魂的过程出了错烧起大火,招回来的鬼魂失去理智肆意虐杀在场之人,竟阴差阳错变成了厉鬼。”
“......”
“宅中家仆大都死在那场大火里,兄长便趁机吞下那些无辜仆从的魂壮大自身,占宅而生,还把父母囚禁在宅子里,只有在下被那术士侥幸救了出去。”
白衣公子头颅下低,神情沉重而懊恼,一幅无比痛苦的模样。
他颇为消沉的,缓慢地说道:“兄长怪父母当初逼他认错,逼他自杀,更怪在下当时懦弱没有阻拦,他恨极了我们,躲在宅子里不愿同我见面。”
“这么多年过去,兄长一直不愿让在下进宅看望父母,也不知他们是过得好还是不好,在下想了很多办法想去见他们,可每次都被兄长排斥在门外。”
听完,京照夜立刻想起当日在花厅见到那对有口难言,有眼难动的僵硬老人。
他们好不容易短暂挣脱了控制,便急着尖声哀求她立刻逃出梅宅,希望她能找到另外一名儿子进宅相救。
由此她暗暗的心想,当时的情景无论怎么看都和好这个字扯不上干系。
又或者说,他们的境况委实糟糕透顶,生死难言。
但她没有开口说出此言。
从头到尾她就一言不发,只默默听着面前的白衣公子噼啪倒豆子的述说往事。
师尊告诫过她,人想要知道的事情,有时并非追着问才能得到答案。
相反,适当的沉默与配合,才能收获更多意想不到的结果。
人家不想告诉你的,打破砂锅问到底得来的也是谎言。
人家想告诉你的,不需言语就会主动说得明明白白。
人性骨子里的习惯与本能是改不了的。
不过没人保证从旁人嘴里得来的是真相,或依旧是谎言,谁也说不清楚,只能靠你自己分辨。
她现在就在分辨,分辨每一个人对她说的话真假程度,隐瞒多少。
不管是店小二还是白衣公子,亦或梅逊雪,他们说的话里都有真有假,真相在每个人的嘴里都是不一样的。
不过很可惜,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该信谁不该信谁,她其实很早很早之前就已有定论。
白衣公子可不知她心里的想法,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兄长含恨而死,死后也迁怒与那柳小姐,便压住她的鬼魂镇在柳宅之中,既不许她投胎转世,也不让她得到自由。”
说着话,他的目光越过京照夜,直奔后面的柳宅而去,声音压得更沉更重。
“兄长成了厉鬼后性情大变,竟控制着整座望仙镇,鬼气过甚引来诸多妖魔,百姓们纷纷吓得逃的逃走得走,再也不敢回来。”
“为保安定,他给进镇之人定下诸多严厉的规矩,一旦违背,轻则赶出城镇,重则削骨搓皮,吞噬灵魄,无人不惧怕与他。”
“五十年过去,这座城镇已然没多少凡人敢逗留,住在此处的不是鬼精就是妖道,受他统辖,为他所用,乌鸦所及之处都是他的眼线。”
听完,京照夜跟随他的视线看向柳宅,脸颊微微的泛白。
白衣公子见她全程少有张口,神色冷硬,也不知是被真相吓到了,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心里就有些怜悯她。
前途大好的漂亮姑娘被迫嫁给了一个鬼夫君,对方还坏事做尽,对她百般隐瞒,换了谁怕是都难以接受。
“姑娘,家兄的皮囊好,手段高明,心思缜密,多番筹措才能引得姑娘你与他成亲,想来多少对姑娘是有些真心的,但人鬼殊途,你还是与他早断情缘为妙。”
京照夜抬眸看他,见他面露急色,表情真切,似真得全心全意担忧着她的安危。
见她的脸色缓和些许,他眼中冒喜,愈发苦口婆心的劝。
“这么多年暗处窥伺鬼丹,虎视眈眈的大有人在,若姑娘你贪恋不舍与他纠缠,定会招来灾祸缠身。”
他叹着气的说道:”以前仗着鬼丹护身,兄长久居梅宅少有人犯,现在他怀孕了鬼力日日变弱,最后也是强撑罢了。”
京照夜的漆黑眸子更深两分,面色不变的问道:“这么说,你也想要他的鬼丹?”
真可笑,任凭说得天花乱坠,情深意切,原来也不过是为了掩藏更深处的秘密。
白衣公子反而愣了一愣,随即苦涩的笑了。
“在下从来不是为鬼丹而来。”
他颇为无奈的摇摇头,苦笑着给出解释。
“在下天赋不高,拜师修炼五十载也刚过筑基,纵使服食鬼丹对在下也只是区区一瓢水,帮不了太多忙。”
京照夜的眼眸一闪,语带兴味的继续问:“你不要鬼丹,那你不辞辛苦的回到这里是要做什么?”
“在下想帮兄长的魂魄得到解脱。”
他握紧拳头,神情坚定,一字一句的吐出话。
“在下要送他解尸入土,遁入极乐之地,再不受世俗叨扰,人心算计。”
不知何故,听完最后一句话,京照夜先是愣了一愣,随后竟哈哈大笑起来。
清亮尖细的笑声瞬时刺破上空一片天际,吓人得紧。
柳家大宅门口慢慢悠悠晒太阳的老伯闻声大惊,险些从小板凳摔了下来。
他气得不行,撑着犯疼的老腰站在门口,对着笑声源头就是一阵好骂。
许是几个顽皮的毛皮孩子正躲在巷子里偷玩,听他骂得厉害,慌忙捂上嘴巴不敢再笑哒哒跑远。
望仙镇里的小孩不多,反反复复就是那两三张白兮兮的脸,瘦瘦小小的胳膊腿。
家里人也不多给这些孩子喂点吃的,这些年他们总是长不高,维持着原样不变。
每次几个孩子扎堆跑过柳宅门口,就会故意扮鬼脸翻白眼吓他作乐,又被他气急败坏的骂着嬉笑跑走。
下次要是被他逮到,一定挨个揍屁股,打得他们哭爹喊娘,保证不敢再作怪才放他们回家!
火冒三丈的老伯下定了决心,一边揉着咯咯作响的老腰,一边抽出屁股下的小凳子,骂骂咧咧的进宅关门。
他老了,耳朵也不大好,关门恰恰及时,恰好把前方突然响起的一声尖锐痛呼关在了门外。
偏僻的草丛角落里,突兀从天砸进来一位白衣公子,沙尘滚起,草丛弯折。
瘫坐在地上的梅傲霜嘴挂血丝,姿态痛苦捂住腹部,随即诧异十足的抬起头,看向前方飘身飞来的白衣女子。
“姑娘,你,好端端的,你突然打我做什么?!”他半惊半怒的质问道。
方才他刚说完话,她便扬颜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刺天,迟迟停不下来。
面对着笑声张狂的白衣女子,梅傲霜无疑是一头雾水,不知何故竟能让她笑得发狂,眼泪都快要笑了出来。
他被她笑得头皮都有些发麻,心里就有些慌乱起来。
刚欲上前扯住她的衣袖询问缘由,却见她神色顿变,笑意转瞬消逝,旋身便重重一掌打向他的腹部。
完全没有防备的梅傲霜来不及挡下,修为也远远不及,当即被打得向后飞出数丈之远,砸砖破墙数块方才停下。
此时的梅傲霜一身白衣变得极其狼狈,玉冠丢失,嘴吐鲜血,狼狈的不忍直视。
偏偏他生得实在太过俊俏,即便是狼狈之姿,也孱弱破碎的令人心软。
如果此刻是梅逊雪躺在这里,京照夜定要吓得魂飞魄散,当场狠打自己十几巴掌都弥补不得。
可惜他终究不是梅逊雪,她就完全没有怜悯之意。
镇尾空荡荡的巷子深处,一抹白纱飘飘,从天而降。
那人衣裙雪白,扬空甩袖,一张面孔温婉如玉,唇色点珠,当真如九天神女坠落入世。
她如羽毛飘飘落地,飘飘披帛拂过明媚娇艳的眉眼,送来的风里裹挟着冷冽入骨的傲慢嗓音。
“梅傲霜,我打你是因为你蠢,不仅蠢还坏,一个二个跑来总把我当傻子般的骗。”
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云淡风轻的说:“你又蠢又坏脑袋空空,令我着实难忍,我不打你,打谁呢?”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捂住腹部,眼眶瞪大,震惊而愤怒的瞪过来。
“在下好心提醒姑娘,怕你受骗痴迷,姑娘不领情便罢了,怎地还恩将仇报,反口污蔑!”
京照夜目光冷漠的打量他许久,见他直到现在仍然是一幅不能理解的疑惑样子,终是收敛笑意,感慨般的啧啧两声。
“师尊果然说得没有错,山下的人即便离得再近,也会隔着说不清的人心。”
她嗤笑一声,极尽嘲意:“我长居扶摇鲜少下山,并不代表我没见过口蜜腹剑的恶人,分不出真假是非,好坏恶意。”
“姑娘怀疑在下所言有假?”他手肘撑地又吐出一口血,不甘心的愤愤反驳道。
“若姑娘怀疑在下所说有假,大可随你查验,在下绝不胆怯。”
“我将回扶摇,没有那闲工夫,也懒得费心思查那稀薄的几分真。”
她冷笑连连,满是不屑的说。
当年知道全部真相的人逃的逃死的死,当今世上所剩无多,她能上哪去查?
即便真的还有人侥幸活着,也无疑是大海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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