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镇的富商梅家生有二子,哥哥梅逊雪稳重聪慧,弟弟梅傲霜活泼机灵。
哥哥学得快又沉稳,家里的产业便交由他打理。
弟弟爱贪玩会哄人,父母慈爱的心就落在他身上。
梅逊雪颇为爱梅,十三岁生辰那年,梅父特意为他在后院种下十三根梅花树,于是得小名十三郎。
身姿欣长的少年郎站在满院梅树之中,五官矜贵非凡,美得如雾又如梦。
他姿容绝色,抬眸落睫之间皆见君子儒雅之风,真如画中梅仙降落坠世。
恰逢这日,紫微仙宗的仙长驾云飞过望仙镇,在云间闻见下方清冽的梅香扑面而来。
仙长的心中一动,便飘然落于梅家大宅之中,被梅氏夫妻战战兢兢的请入后院。
仙风道骨的仙长刚入梅园,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梅树下背读诗经的少年郎。
少年郎的嗓音清冽,长衫盛雪,漫天雪地里,独他一人便可夺去全部注意力。
捏着书页的五根指骨白的通透,长长黑发坠落在他的颈间,气质清冽矜贵,竟能胜过满院的梅花落雪。
年纪轻轻就可见将来他定有如潘安之色,胜潘安之才,胜潘安之情。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仙长满目惊艳,忍不住赞叹道,“瑟兮僩兮,赫兮咺兮,终不可谖兮。”
当着满院众人的面,仙长从袖中拿出一颗金光流转的丹珠,亲自递到少年郎的面前。
他笑着问道:“小友,本尊有一女刚满周岁,尚未与人定亲配嫁,本尊见你第一面便心生喜意,又看你天资不错,若你愿意,本尊以此珠为定亲之物,待她十七岁满便来与你成婚,你看可好?”
第一次见到传言中高不可攀的仙长,少年郎忙放下书站起身,低腰弯身向他恭恭敬敬的行礼,姿态从容而悦目,挑不出一丝的错。
当他抬起脸看过来时,仙长才发现他的左脸上有一点黑痣。
只这一颗黑痣便无端端多了两分梅花的艳,少了两分雪色的冷。
少年郎看了看仙长手里光华璀璨的金珠,因为从未见过,神情有些不解。
“本尊是紫薇门的护宗尊者,善炼药练丹,这颗金珠名逆仙,即便是没有灵根的凡人,服下之后也可入道修仙,寿命延长,普天之下唯此一颗。”
说着话的仙长神情淡淡,眉宇间却难掩自傲之色,想来这一颗小小丹珠就是天家皇帝也求取不得的无上宝物。
他手拿丹珠,温和解释道:“成婚之夜你服下丹珠便可永葆青春,与她共修仙途,享无边风月,再无能令你烦忧之事。”
紫薇仙宗的名声传遍天下,门下弟子个个为天之骄子,修仙界里数一数一,凡人界也是鼎鼎有名,敬畏有加。
梅家虽是家大业大,权势不小,但在望仙镇里也只是稍高一等的普通富贵人家,从未出过游傲天下的修道者。
若吞下此丹修道成仙,还有名门长老作为强大的后盾,梅家可谓一朝得道鸡犬升天,便能与镇里另外几家修道旁宗并肩齐驱,人人敬重,不敢轻视。
仙长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堪比金山银山砰的一声砸在了众人面前。
梅氏夫妻激动的险些当场昏厥过去,要两三个仆从抚着才勉强没摔向地上。
按照常理来说,遇到此等好事旁人个个二话不说就接了过去,就怕仙长忽然改变注意,悔之晚矣。
唯独少年郎冷静自持的过分,先是认认真真的想了想,才谨慎的开口提问。
“贵女尚在襁褓之中,晚辈要比她大上许多,还要等她十六载,若是这个过程里她喜欢上了旁人,该是如何?”
见少年郎临喜不乱,思虑周全,仙长愈发满意的眯起眼睛。
“小友完全无须担心。”
他侧头看向枝头绽放的梅花,迎风落雪的款款笑了起来。
“修仙入道需从小刻苦打坐,断绝无关**,十六年对修道者不过转瞬即至,修炼都来不及,哪有分心之时?”
“若她见了晚辈,却对晚辈无意......”
“这一点更是多虑。“仙长摆摆手,淡淡打断了他,“本座游历三川四海多次,除了那扶摇掌门,小友的姿容与修养实属难寻,假以时日定更胜一筹,当世怕是再难寻出第二个你。”
少年郎的脸皮薄,却被他夸得像是上天入地也找不到的完美女婿,脸颊微微的泛红。
“除非她眼瞎心盲,否则不会舍近求远,抛弃你这个样样上乘的未婚夫不要,转头去找其它的歪瓜裂枣。”
温和慈悲的仙长瞧着女婿腼腆的脸,笑得愈发亲切。
顿了一顿,仙长又打趣般的转口说道:“当然,若她的口味奇特也实在无法,待你们解除婚约,这丹珠便赠与小友,算是劳你等待多年的弥补。”
这真真算是百利无一害,连傻子也明白其中利弊,定要死死扒着这个香饽饽不肯松手。
这种情况下,实在找不到比接受更好的选择。
于是在梅氏夫妻满是期盼的炙热目光里,少年郎没有犹豫太久,便红着脸庞从仙长的掌心里接过金珠,谨慎收入怀中贴身放好。
仙长从层层宽袖里抬起霜雪般的手腕,认肯的轻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
此刻他看少年郎的目光完全就是老丈人看乘龙快婿,越看越是处处满意。
在一片喜气洋洋,皆大欢喜的热闹氛围里,所有人都在争相恭喜祝贺少年郎前途无量,将迎娇妻。
每个人的笑容之下似全是真情实意,只有羡慕,全无嫉恨。
唯独一名华服少年远远地站在廊下,掌心捏紧,面目冷漠。
分明他和兄长的外表颇为相似,可仙长从进院到现在,一眼也未曾看过他。
他的眼里,从始至终只有兄长梅逊雪一人。
为何所有人的目光永远只会率先看向兄长,把注意力放在兄长的身上,而从来不多看看他呢?
梅家有两位公子,可外人提起最多的,夸得最多的永远是大郎梅逊雪。
因为大郎更聪明,做事更周到,学东西也快,所以人们总是容易忽视样样逊之一筹的二郎。
即便少有的提起他,人们也只是随口说这是梅家大少爷的弟弟,长相和他颇为相似,再多的就没了。
就连第一次见到兄长的仙长,单凭外表就认定兄长为女婿,女儿要嫁给他,金珠也送给他。
唯独自己什么都没有,真的好不甘心。
他暗暗想道,如果事事都不能胜过兄长,那他就成为兄长吧。
从那次过后不久,梅氏夫妻就发现了一件怪事,生性活泼的小儿子开始有意模仿兄长的日常说话,行为做事。
大儿子昨日读书,小儿子就跟着读书。
大儿子今日算账,小儿子就跟着算账。
大儿子明日作画,小儿子就跟着作画。
可惜任凭他紧跟身后亦步亦趋的学,总是神似而形不似,最后反而是兄长马不停蹄的处理烂摊子。
读书读的是死板书。
书经诗句他背的滚瓜烂熟,问及感悟与细讲便结结巴巴的张不开嘴,气得教书夫子拿戒尺打手心。
到了晚上就是梅逊雪一边给他轻柔敷药,一边给他解书答惑。
算账理不清账目。
梅家是富商,名下店铺少说也有十七八家,账本堆积如山,梅逊雪每日要花大半时间来清理余账。
本来他就忙的厉害,身边多了总是记错账数的梅傲霜,忙没帮到反是添乱,好几次他要重新理账到天亮。
作画属他是最差。
梅逊雪画百鸟阙图要花整日,他半日不到就失望丢笔而走,画面上乱的一塌糊涂。
梅氏夫妻入书房检查时,两兄弟的桌上干干净净,连盘颜料都看不见。
入夜,兄弟二人背手跪下,面对列祖列宗牌位反省,饱饭没吃上,反而吃了一顿好打。
彼时梅父就在身后严声怒吼,两兄弟跪在祠堂里,后背皆是伤痕累累。
面对祖宗牌位跪着的梅傲霜疼得龇牙咧嘴,缩头缩脑,心里就在偷偷的腹诽不断。
过了会儿,他偷偷摸摸转头瞥向旁边,便见被打得更重的兄长身躯挺拔的双腿跪直,下巴微垂,神情平静,如庙里端坐云端的菩萨。
察觉到弟弟暗中瞥来的视线,梅逊雪下意识的扭过头看他。
从垂下的黑发里抬起的一张脸白的惊心动魄,黑痣浮动,眼尾上勾,唇色殷红,宛如黑夜里尽情绽放的一朵雪里艳梅。
大约是想安抚惊慌不甘的他,兄长对他浅浅笑了一笑,又狡黠的眨了眨眼,才在身后梅父的怒吼声里迅速转过头,规规矩矩的跪着不动。
梅傲霜惊诧的偏着头,身子僵愣原地,心里半暖半凉,思绪微妙的连自己都说不清。
和他不同,他的兄长可从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崎岖心思,至善至纯,完美无瑕如一块顶顶上好的玉。
从小到大,孝顺稳重的兄长一直听从父母的叮嘱,保护他,照顾他,为他付出再多也是心甘情愿,为他劳累,陪他挨训挨打也从不说半个字的不好。
因为他是兄长,是家里的顶梁柱,还是将来梅家家业的继承人。
为了梅家的未来与繁荣,兄长所要付出的艰辛与努力是常人不可想像的,可他只需靠在父母的膝下撒撒娇就能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所以他本就不需要想那么多的,也不需要再学兄长的一言一行,说话做事。
因为无论怎么学,他也成不了兄长,当不了家,争不来一切。
他和兄长完全不可比拟,堪比天上地下的云泥之别。
他读不懂的经,兄长会讲。
他画不好的画,兄长会画。
他算不清的帐,兄长会算。
梅家的账本,父母的期望,家族的兴盛,通通都压在了兄长的身上。
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兄长和他的命运就已是各自定好,再难更改。
上天偏爱兄长太多太多,天底下的好东西全一股脑给了兄长,压根忘了他的存在。
他恨不公的天,怨完美无缺的兄长,怪事事不如意的自己。
怨天尤人的梅傲霜彻底放弃了,便不再事事模仿梅逊雪。
他破罐子破摔,每日招猫逗狗,不学正术,清晨出门夜醉方归,妥妥一个挥霍无度的纨绔子弟。
他糟糕荒唐的行径,自然招来梅氏夫妻的责怪,多亏梅逊雪次次帮衬,任劳任怨的替他兜底,倒是也没闯出过什么大祸。
大约是梅傲霜每逢深夜便有滔滔不绝的咒怨,以及没有约束的胡作非为,终于引得上天的不满,便降罪与他,想要压压他的戾气。
十年后,梅傲霜的眼睛无缘无故的瞎了。
上天待他梅傲霜太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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