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村的大榕树下,一老一小摆着方桌。
榕树巨大的枝叶垂拱而下,犹如一个遮风挡雨的守卫,细碎的阳光越过绿叶的阻拦,跳在方桌上倒好的茶汤里,晕开道道七彩涟漪。
茶是乡野的制的砖茶,入口回甘发涩确实另外一种滋味,与平日里砖茶味道有些不太一样。
“您是红村的村长吧?”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他指着榕树巨大的树节,说了一句充满禅意的话。
“我出生时,树节就在,如今我年老了,树节依然在。”
后来的姚重看着坐在树下的裴曜说了一句煞风景的话,“老人家,你再不告诉我家员外的下落,拉着我东扯西扯。”
“你信不信我让这个树都不在!”
姚重:……
这个莽夫,能动手绝对不多说一句话。
老人没有怪罪裴曜充满冒犯的话,哪怕现在长枪已经抵在了脖子上,反倒是候在一边的村民,拿着锄头就要冲上来跟裴曜讲讲道理。
但是显然在讲道理这一块,裴曜更加是得心应手,使了个眼神,秩序井然的军中好手拿着火把都把榕树围了起来,拿稻草拿稻草,找火油找火油,只待一声令下,火烧大榕树。
一个长相稍微老城的男人走了过来,附在裴曜耳边说道,“公子,一切准备好了,您一声令下,我等便烧了这棵大榕树。”
“使不得。”
刚才一脸淡然的老人终于换变了神情,他手掌紧握乘拳。
“哦?”
“即便使不得,那就交代出我家员外的行踪,不然——”
裴曜使了个眼色,候在一旁举着火把男人,手臂轻轻一抬,火苗就舔噬在榕树的绿叶之上。
“别别别,冤家宜解不宜结!”
这时候突然硕大的榕树开始说话了,一个上长满绿叶的小老儿从土里蹦了出来,眉眼上长满了根须。
“我是守护红村的土地,你们可以唤我于春。”
“你们的贺大人,是我指使管辖内村民带走的。”
“至于为什么带走她,其中缘由你们自己看。”
长满绿叶的小老头从腰间抽出一杆汉烟,砸巴了两口,吐出的烟雾在空中炸出噼里啪啦的响动,然后形成一幅画面。
贺大人犹如山猫弓着身子,被困在牢里,眼睛变成竖瞳,指甲变成猛兽模样,癫狂撕咬着周围的一切可撕咬的东西。
“他得了红病。”
“凡事淋了雨,再去饮用村里的水井,就会激发这种妖毒。”
“只有提前用我这榕树制成的茶汤,才会中和掉这种毒素。”
于春老儿转过头看向走到身前的姚重,像是能提前预知他所说出话语,“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
“小老儿修为有限,中了毒的话,我是没有办法解毒,只能提前预防。”
“那还有其他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裴曜皱着眉,他看向这所谓“土地神”,将长枪转了个枪花收在了背后,“您这该不会是想说山上有个妖怪,等着我一行人前去收服吧。”
“哈哈哈没错没错,那怪物是一只千年的山羊成精,人们称呼祂为黑老爷。”
“传闻黑老爷本是个异种,母山羊生它时,一窝全是白山羊,唯独它是黑色的。”
“两个月的时候,夜间电闪雷鸣,羊圈惨叫连连,待农夫出门查看时就见此山羊,正在吃着一母同胞的兄弟的心脏。”
“农夫觉得此景过于邪性,便第二日午时一刀剁了这黑山羊。”
“谁知那妖孽竟还魂回来,自称是黑老爷,几口就咬断农夫一家老小喉咙,逃在山上。”
“学了一门不知道什么的神通,打杀了不少前来降妖的道士。”
“无奈之下,每逢初一十五,红村就得贡献出两个孩子,不然就要屠村,所以只见红村男人,不见红村的妇人。”
“妇人们全都在家养胎,然后等着将婴儿排队送到妖怪口中。”
“土地神”于春叹了口气,连带着头上的绿叶都耷拉下来了,“都怪小老儿没用,不然早就除了那个妖孽。”
这个时候,另外一个礼部的官员走了上来,小声的对着姚重说道,“公子,现在不光是贺员外一个人这样,其他的家人也犯了病。”
健全的不剩几个了……
听闻此言的姚重反而眼睛一亮,“言海,你说的当真?”
叫做言海的官员,此刻也顾不上姚重冒犯的叫法,更顾不上之前上奏参他一本不配出使的恩怨,满心都是如何能继续把这段路走完。
毕竟虞帝当时是在朝堂上扔出了这道折子,太子钦点,太傅举荐,谁敢冒着忌讳说不。
形势所迫之下,不得已立下个军令状,干脆直接从史官调进了礼部,这要是这趟不顺利,怕是回去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拿他的人头祭旗。
“当然当真,公子,这下可怎么办?”
本来这使团一把手是贺涛,结果贺涛病了,其他几位没病现在也装病,只剩下他一个真着急的。
可问题这着急也不敢私自做决定,人家再不受宠也是个皇子,他算个什么东西,况且还有着这位裴大将军的嫡子在,天塌下来都有这两位高个子顶着呢。
阎王难缠,小鬼也难缠哪个说一句话都能要了他的小命,之前是文人病犯了,现在走了这么一遭,虽然也不远,但终究是怕了。
不犯错就是最大的功劳。
“行了言海,通知弟兄们,我们今日就回家。”
“好的公子……嗯?”
“今日回家!!!”
言海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对没错,立马回家。”
姚重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明知山有虎,不回家是傻子。
春梅跟我讲过凡是这种作死的没有一个好下场,现在最大的都疯主心骨了,还去个屁!
“公子你要不在考虑考虑。”
言海一张稳如泰山的脸一下子崩塌了,现在回去那不是等于提头来见,又给自己家里划了来一张生死簿,上面写着九族。
他恨不得立马给姚重跪下,你是个皇子,大不了接着被幽禁,可我不一样啊,年纪轻轻的还没有封官加爵,想学着书中圣人般直谏,然后虞帝夸我栋梁之材,一路高升。
谁知道被太子反手打发进来使团了,是。
自古使团能人辈出,回来差事办得好的肯定加官进爵,可问题虞国意外那些妖魔鬼怪可不认你是不是官员,风险大得很。
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问题虞国和溯漠的关系是真不咋地。
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叫阵,这不是把头别再裤腰带上的营生吗?
“要不你去杀了那个妖怪。”
“我?”
姚重白了眼前如此不识趣的礼官一眼,“你不去,难道让公子我去!”
言海如同霜打的茄子,他要是有这本事早就去加入军队挣军功去了,他一个手不提肩不能抗的柔弱书生,不是给人家送上门的血食。
但就此回去,还是不太甘心,于是言海接着说道。
“公子,要不给钦天监递个条子。”
钦天监是虞国监管天下的部门,独立于皇权,但又只听命皇权。
两者并不是冲突,凡是关于妖魔鬼神,全都由钦天监来解决,而另外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如果递的条子上没有妖魔鬼神之流,纯属虚构的话,递条人起码要落个车裂。
“要不你递。”
姚重留下这么一句话,拍了拍裴曜的肩膀示意他先回之前的驻地。
“老人家,我们无意参与你们之间恩怨。”
“不如这样您把我家员外还回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立马出村。”
“至于您也说了,那山上妖魔道行高深,也不是我们这群小虾米的能够为民除害的。”
“还回来最好,如果不还来也没关系,自有其他人前来讨人。”
裴曜跟着大步往回走的姚重,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听到故事的他恨不得立马冲到山上,给那黑色山羊精开上三刀六洞。于是,他快了几步走到姚重身旁,询问道。
“你这蔫坏蔫坏的小哑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真的不管贺大人了?”
姚重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跟着空中的一只飞鸟来回盘旋,直到小麻雀停在一处房屋的茅草顶上。
“而且事不宜迟,立马走人!”
“为什么?”
姚重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裴曜的心眼不涨还倒缩,好像全无小时候的机敏,“你是不是傻!”
“前面明知是深潭,还硬要跳下去和蛟龙去掰腕子。”
“况且就我们这几苗人,指望我们去撑死山羊精吗?”
“贺大人难道不是父皇的人。”
裴曜微微瞪大眼睛反驳道,“你才是个夯货。”
“贺大人是启的人。”
姚重:???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说!!
现在反过头去求那“土地神”还来得及吗?
“所以贺大人我们非救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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