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得胜还朝,御前献俘,原来是今天。
披头散发的蔡令仪靠在床上,喃喃自语。阿池很想劝她洗漱,然后为脖颈上的痕迹擦些药,可她不敢。
但夫人交代的事总要做,阿池小心翼翼地蹭了几步,道:“十娘,是先服侍你洗漱,还是先擦药?”阿池为自己的机灵而自豪。
蔡令仪眼神呆滞,阿娘出门了,阿池还在这。
她又伸出手,仔仔细细打量自己这双手,的确还是那双从未做过粗活,柔软白嫩的手,然后狠狠咬住虎口,吓得阿池跳起来。
“你干什么呀!”
阿池与蔡令仪从小一起长大,主仆二人日常讲话没那么多规矩。她捧着蔡令仪的手,催命似的喊人拿祛痕膏来,比蔡令仪自己都心疼。
虎口很疼,伤口流血,蔡令仪没管阿池大呼小叫,她舔了舔伤口,是温热的,血的味道。
她回到了十三年前,她见到了母亲,她活到了第二天,是不是意味着,她还能活到第三天、第四天,能活很久很久。
“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你倒是说呀。怎么好端端的自己咬自己,还咬得这么狠。”
阿池小心地为蔡令仪抹药,又让她抬头,在她的脖颈上也仔细擦上舒痕膏,这才松口气:“我叫她们准备热水洗漱,在哪用饭?”
“就在这吧。”蔡令仪看着被包裹起来的手,忍不住感叹,家里的白布真白啊。
十娘真的很奇怪,先是自己掐自己,再来自己咬自己,现在又感慨家里白布真白。
阿池偷偷咧嘴,等夫人回来,她还是应该禀告夫人,寻个好大夫给十娘瞧瞧,是不是梦魇还没醒呢?
“别琢磨了,我没病。”
这个说法对照裹上白布的手,显然没什么说服力,蔡令仪又加上一句:“我心里有点乱。你别什么都和阿娘讲,让我心里更乱。”
“哦,那我什么都不讲。”阿池委委屈屈答应了,小主人如果心里更乱,最后折腾的还是自己。
阿池看着十娘吃早饭,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十娘平日绝不吃姜,今天居然吃了几筷子的腌嫩姜,她不是嫌弃姜辣吗?
老天爷,她们十娘真的不是什么脏东西上身?
阿池心里默念佛祖保佑,三清道尊,漫天神佛都看看她们府里吧,保佑十娘平安无事。
絮絮叨叨的阿池,唯唯诺诺的杂役使女,还有只管跑腿的小丫鬟,五福堂大清早就很热闹。三嫂和四哥那边都派人过来问候,蔡令仪请三嫂好好修养,又告诉四哥的人,自己今天会出门。
上辈子阿爹得胜回朝,蔡令仪依然在家中安坐,宛如一条咸鱼,对献俘礼毫无兴趣。
现在反躬自省,她发现自己真是被宠坏了,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到父母,下到兄姊,对蔡令仪没什么很高的期望。
哪怕后来流放岭南,家人还是惯性的偏着她,包容她的古怪脾气。
她已经不是十来岁的少年,今天是父亲功勋最盛之日,荣耀加身之时,做女儿的,应该去亲眼看看。
“听说钦天监选了好久,才把献俘礼定在今天,六月初七,正宜祭祀。”
阿池一边帮蔡令仪梳头发,一边唠叨着外头听来的消息。昨夜雨后的清新空气,夹在清晨的阳光中洒入正房,毫无阴霾。
双髻梳好,对着铜镜左右瞧瞧,蔡令仪很满意,她很久没有梳过这样合心意的发式了。
后来她自己学着梳头,从最初的七扭八歪,练习很久,才学会将头发梳整齐。
蔡令仪扶着双髻上的金质发圈,又理了理衣服,随意的问:“打发个人出去问问,出门的车马备好没有,我要去朱雀大街,看大军入城献俘!”
“备些赏赐,给今天随我出门的人。大好的日子,让大家都沾沾喜气。”
阿池刚要说话,方才为蔡令仪梳头的使女打了个喷嚏,蔡令仪倒没什么,那使女自己吓得够呛,跪在地上求饶。
蔡令仪微微拧眉,这是做什么?
她自幼长在母亲身边,到了五岁读书,才开始独居一处。说是独居,每日大半的功夫,不是在书房,就是与兄姐玩耍,又或者缠着母亲撒娇,这院子只是睡觉的地方。
对于使女丫鬟们,也只取她们老实勤恳就好,她这个院子已经是府里当差最容易的地方。为什么要做出一副受委屈,战战兢兢的模样。
“十娘,昨晚大娘罚了她们。”阿池将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小主人。
蔡令仪默然不语,良久才道:“嫂嫂是担心我,这事怪我没有把话说清楚。今天阿池陪我出门,你们留在院子里歇着,府中有常备的防病方子,你去找内院管事妈妈,就说我说的,这院里每个人都喝些药驱寒防病。”
“告诉她,你们淋了雨,万一闹病不是小事,她们晓得轻重。”
那使女还想说什么,蔡令仪一挥手,果断道:“这府里除了阿池和你们,难道找不出别的陪我出门?只管听我的。”
阿池在旁边看着,过去十娘可从不操心这院里的事,一应事务都是夫人,甚至是乳娘代管。
她这位小主人真不一样了,难道不是脏东西上身,是突然间长大了?
不过她愿意过问院子里的事,也是桩好事,免得院子里的丫鬟喜欢攀着管事妈妈。
·
初七这天清晨,京城内外,无论士庶,都早早起身。灭国大胜、御前献俘,称得上本朝头等盛事,当然值得一观。
城外的百姓挤在城门口,等着看大军入城;城内的达官显贵们,入宫的入宫,朱雀大街占地方的占地方。
京城一百零八坊,大半人口都涌向朱雀大街,将各坊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不过,东平侯府并无出门的烦恼,侯府占据南曲坊半坊之地,府门就是坊门。
蔡令仪也不着急,换了衣服,拒绝了门口的小轿。阿池还劝她,怕她病症初愈,走到外院会累到。
阿池不知道蔡令仪的心思,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家了。
蔡令仪现在住的院子靠近府中花园,外墙已经爬满青藤,花骨朵一串接着一串,等到下个月,这堵墙就会变成花墙。从长道走过,能闻到淡雅悠远的香气,靠近花墙,衣裳就会沾上淡淡的花香。
小时候,蔡令仪在这里扶墙学步,乳娘和姨娘扶着自己,阿娘站在那头。自己跌跌撞撞的走,她们放开手,自己从缓步变成快跑,最后撞进阿娘怀里。
把自己抱起来的不是阿娘,经常是散衙的阿爹。他在阳光下抱着蔡令仪大笑,阿娘高兴的看着阿爹,会让人端来核桃酪,兄姐们读完书也会过来,一家人热热闹闹。
蔡令仪心头酸涩,她偏头擦了下眼睛,没让人发觉自己的情绪。
走出内院,马车已经停在了外院长道的门边,车旁有个高大的青年守在那里,蔡令仪一见他,高兴的喊:“四哥!”
青年听见妹妹的喊声,赶紧迎上来:“你、你来,来了,身、身体,能……”
“我没事,四哥放心。”蔡令仪爬上马车坐好,又笑道:“三哥送阿娘和嫂嫂入宫,只好劳动四哥陪我去看献俘礼了。”
四郎蔡堣放松不少,等妹妹带着侍女坐好,他一挥手,简短的发布命令:“开门!”
十几个家丁随着蔡堣,护送一辆马车徐徐前往朱雀大街,阿池坐在边上,她的小主人又陷入了沉默,没有谈天说地的意愿。
蔡令仪在想外面的四哥,她有四位兄长、两位姐姐,只有四哥最是温柔敦厚,却偏有个口吃的毛病。
从蔡令仪记事起,直到四哥成婚,家里到处找大夫,希望治好他的口吃症,可惜都没用。
也因此耽误了四哥的仕途,他从太学出来,恩荫入仕,到现在也只是慢慢升迁到了校尉。差事从不少出力,功劳却多是别人的。
没人喜欢一个报功的时候还结结巴巴的属下。
幸亏他是侯府公子,倒也没人敢公然压制蔡堣,毕竟他真发脾气的时候,反倒不结巴了。
后来全家流放岭南,也是四哥干最多的活,吃最多的苦。和她一起照顾阿娘,又帮衬兄弟,照拂侄辈,想尽办法让全家在流放地过得舒服些。
怎么才能让四哥不结巴呢,蔡令仪烦恼的想,这样他的仕途就能更进一步。
不能放弃,还要继续想办法。
·
南曲坊门口,几家人的马车轿子挤在一处,闹不清先走后走,一群人打官司的功夫,有人眼尖的发现,居然有几十号人马从南曲坊的另一头走了出来。他大惊失色,这帮人怕不是鬼,怎么穿墙了!
听他慌里慌张的说完,剩下的人也顾不上打官司,指着他哈哈大笑,嘲讽他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你们主家搬过来,你连南曲坊住了哪些人都不知道?”
看这人懵着摇头,说话人都气笑了:“人家那是单独在坊墙开门,那是东平侯府的车马。”
“东平侯府,这你都不知道?那是咱们南曲坊第一家!”
女主是他们家的小不点,最小的崽儿,大哥蔡墉大她13岁。二哥要是活着正好大她一轮。
他们家女孩子也是跟着蔡墉取名字,土字旁。虽然只有四个女儿,但叫她十娘有原因的23333
蔡墉的履历参考了唐朝的例子,比如郭子仪家的儿子们,驸马当上散骑常侍也二十多岁了。蔡大这个升官速度真不算慢。
虽然有参考,但我这就网文啦,缝合怪23333,别太深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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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献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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