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涌的乌云,猎猎的风声,灰黄的村庄。
惨叫声石破天惊,刹那间撕裂嘈杂,紧张的寂静无声笼上这片土地。
屋前阡陌之上,时空凝滞,唯有蜷缩的老汉抖如筛糠。
“小猴王,你再向前一步,这老东西便再断一条腿。”恶徒色厉内荏,伸手前指,还不忘揉一把怀里瑟瑟发抖的农家女。
十多个村民被恶徒带来的四个护卫围住,目光麻木站于田地之外,只有一老妇哭倒在地,眼神悲痛。
杜珩渊与一位高大郎君立在所有人对面,满目愤慨,周身倒着或亡或伤的护卫。
“你,枉为人!”郎君周身黑气沉沉。
“再打断他一条腿。”
刽子手高举手中棍棒——
“且慢。”
曼妙女郎香肩半露,披着略显宽大的外袍,泫然欲泣:“大人,求你放过我爷爷。”
“元儿——”
“小郎君。”
“女郎!”
三道不同的声线同时响起,王珞沅扫过他们,只在杜珩渊处停留了半刻。
恶徒目露淫邪:“女郎将外袍去了过来,我便放过你爷爷。”
王珞沅眼尾通红,犹豫片刻,指向层层围住恶徒的护卫和他怀中农女,尽是羞赧之色:“我不想让他们瞧见,还有,我讨厌她。”
“都低下头去。”恶徒瞪了眼周身护卫,色令智昏,怀中农女也被推到一旁,“你也滚。”
农女跑过王珞沅时小声道了声谢,狼狈地跑回村民那处,扑倒在老妇身上无声痛哭。
外袍自王珞沅肩上缓缓滑落,露出里面清凉的衣裙,行走间仿若踩在恶徒心头。
杜珩渊与身侧郎君垂眸,握紧手中武器蓄势待发。
“呀,”王珞沅跌到恶徒身上,“大人,我爷爷……”
“放了。”
老汉拖着垂在地上的腿挣脱桎梏,被方才的农女搀回人群中,睚眦尽裂地瞪向搂着王珞沅的恶徒。
一滴,两滴,天幕低垂,苍天坠泪。
“轰隆”。
数道银线破开乌云,雷霆万钧。
电光火石间,鲜血自恶徒脖颈处喷涌而出,他睁着眼睛猝然倒地,满目瞠然。
“恶徒当道,天神震怒,为平神罚,杀!”
王珞沅面向村民,厉声大喝,紧紧攥住手中沾满鲜血的匕首,心跳声如鼓。
大雨滂沱,昏暗的天色中,王珞沅裸露在外的肌肤白得发亮,仿若神妃仙子。
人群中第一个冲出来的是那位老妇,一个矮小瘦弱的老妇,嘶吼着冲向护卫,然后是农女,三个,四个,村民们麻木的神色被愤怒取代,场面一片混乱。
杜珩渊掀开人群赶到王珞沅身畔,一脚踹开举棍扫来的护卫,护着她杀出重围。
雨势渐息,甫一站定,一件温热的袍子便朝王珞沅迎头盖来,她靠在杜珩渊胸前,看着战局中愤怒绝望的乡民,克制不住地抖。
手中匕首被强势抽走,换上宽厚滚烫的大手,杜珩渊眸色复杂:“女郎,您做得很好,您已经做到最好了。”
“某惭愧,累如此骄傲的女郎至此,”杜珩渊的另一只手掌轻落在她发顶,“美貌于人是利器,于己是羽翼,女郎以自伤羽翼之法伤人,总令人心疼。”
“父亲曾教我,为达目的当不择手段,美人计亦是三十六计之一。何况你们短时间内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是吗?”
“可是,我……”
老汉被掺着走过来,声音哽咽:“女郎,我不值得您如此,若我有孙女,我希望她躲好平平安安的,而不是为了救我这个糟老头子这般牺牲自己。”
“可是,我心疼。”杜珩渊轻不可闻的声音被老汉盖住。
王珞沅看着眼前毫不掩饰关心的老汉,一时无言。
“您快去找郎中看看。”她四下摸索,竟拿不出半分银钱,还是杜珩渊给了对方一两银子,却被推回。
那厢,护卫们已被村民制服,高大的郎君在一旁压阵。
“诸位,我等会将这些人带走,劳烦诸位清扫现场,若有人来问,便道是我汉江王付锐杀的人!”郎君开口打破沉默,招呼王珞沅两人过去帮忙。
同乡民换了三架牛车后,付锐的人才匆匆赶到谢罪,谢完罪后又拉着人匆匆离去。
“扑通”。
离开村庄之际,王珞沅下意识回头,村民沉默地跪了一地,俯首朝她拜下。
王珞沅心神巨震,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女郎,他们在谢你,回个礼罢。”杜珩渊跟着回头,提醒她。
她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红了眼眶,将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弯下腰,郑重回礼。
雨消云散,阳光透过树上的枝叶斑斑点点地洒在林间小道上,三人并肩而行。
“在下汉江王付锐,两位如何称呼?”
“某不才,卫郡人氏,杜珩渊。”
“琅琊王珞沅。”
“竟是琅琊王氏!二位恰好在此,难不成是为爱私奔?”付锐朝两人暧昧地眨眨眼。
杜珩渊眼底肆意流淌,却做伤心状:“是某落花有意。”
王珞沅:“……干卿底事。”
两人声音一道响起,付锐眼神闪烁,也未觉冒犯:“女郎不愧是巾帼英雄,不拘小节——二位可介意本王同行?”
王珞沅翻了下眼皮:“汉江王竟是个闲差事,不过汉江王倒是艺高人胆大,也不问我等要去哪里。”
“那女郎要去哪里。”
“建邺,如此,您仍欲同行否?”王珞沅说罢,不待付锐反应,便继续朝前走。
付锐摸摸鼻尖,尴尬之余对二人的好奇愈深,一咬牙厚着脸皮跟上去:“建邺尚远,不过同行一程罢了。”
王珞沅嗔怪地扫了杜珩渊一眼,好像在说:这便是你认为的仁主?
杜珩渊只是笑,伸手拂去落在王珞沅肩头的柳絮,收回时漫不经心地擦过她的脸颊。
王珞沅往后一退:“登徒子,离我远点。”
“女郎这是翻脸不认账呀,用完就叫登徒子。”杜珩渊捧心,眼底水光潋滟。
“够了,你们俩够了,我走,我走还不行。”
“哈哈哈哈——”
年轻郎君和女郎的欢笑声荡在林子上方,惊起阵阵飞鸟,青春正好。
……
乡野路边的茶摊内,王珞沅三人围着桌子饮茶,等餐食上桌。
“王爷,那些恶徒被带走后会如何处置?”杜珩渊放下茶碗,看向付锐。
“圣人言为政以德,真正作恶的已经死于女郎刀下,余下不过为虎作伥之辈罢了,罪不至死。”
“某以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盛世用儒法,乱世则当用重典。若不能杀一儆百,将遗患无穷。”
“女郎以为呢?”两人一同看向王珞沅。
她的手指沿着茶碗边缘轻划:“此处可是汉江王下辖之地?”
付锐:“然。”
王珞沅:“汉江王对辖地掌控几何?”
付锐:“……”
王珞沅:“王爷可曾想过手下为何来晚一步?”
付锐心神大震,险些激动得站起来。
王珞沅:“王爷对世家豪强又了解几何?”
“你是说……”杜珩渊险些捏碎手中的茶碗。
王珞沅目光悠远,仿佛看到父亲谈笑间置敌手于死地的从容,两位郎君还是太年轻。
她有些犹豫地开口:“我并不确定,若是父亲,他会选择直接向付郎君您发难,但——”
“客官们,菜来咯。”
餐食终于被端上来,付锐夹了一块肉:“但是如何?这肉味有些怪,哕。”
嚼烂的肉被吐在桌上。
“小王爷真是比我还要矜贵,”王珞沅说着亦夹起一块肉,“哕,这是什么味儿?”
“你瞧,非是本王之过也。”付锐还想反驳。
一道寒光闪过,王珞沅当即被杜珩渊抱着起身退开,付锐也手疾眼快地拿起手边的剑抵挡。
“自然是人味,这可是刚出生的孩子呢!”
锦衣华服的郎君自暗处走出,慢条斯理的声音仿佛淬了毒,眼神憎恨。
“我等何时得罪了郎君。”杜珩渊出声。
郎君捂嘴笑,笑声愈发地大,笑得喘不过气来:“哎呀呀,可不是本公子用人肉招待你们,这摊子一直只贩人肉,谁让人肉便宜?本公子不过恰巧路过,好心提醒诸位一句。”
“那公子为何要置我们于死地。”付锐朗声质问。
“你们不是还活着吗?何况本公子不过替天行道罢了。”郎君的声音尖锐划过,情绪倒是逐渐冷静下来。
王珞沅:“可是因为前边村庄那事?”
“什么村庄,本公子来就是要让你死,付锐,你该死,你们付家人都该死!”郎君一愣,阴测测地瞪向付锐。
付锐挠头不解:“本王行得端做得正,你缘何对本王这般憎恨。”
郎君却不再说话,只是拔剑攻向付锐,杀机尽显。
两人将摊子打得粉碎,摊主胖厨子躲在一旁,冷汗不住地流,身下一滩深黄:“不是我杀的,我只是买了他们而已,我没错,是他们非要拿来和我换银子,我没错。”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湮灭在土地上,暗夜乍临。
付锐二人打得难舍难分,他相对显得游刃有余些,一边招架郎君的杀招,一边非要问个明白:“郎君叫什么,也好让本王想想是不是真的做了亏心事,也好死个明白不是?”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本公子洛生,付锐纳命来!”
付锐恍神间,差点被郎君得手,好在情急之下,杜珩渊上前挑飞洛生的剑,压制住他。
王珞沅悠然笑道:“洛姓,付锐你娘家人要杀你?”
付锐回神,恼羞成怒:“什么娘家人,你休得胡言。”
洛生在杜珩渊手下扭成麻花,不甘心地叫:“放开本公子。”
杜珩渊把他翻了个面,狠狠摸了一把他的脸,把他吓得呆在原地,尖叫:“变态!离本公子远点。”
杜珩渊嫌弃地一擦手:“你答应不再胡乱动手,某便放开你。”
洛生点头如捣蒜。杜珩渊卸下他的双臂后放开他,回到王珞沅身侧。划破天际的是愈加锐利的尖叫。
付锐跳到洛生眼前:“所以,你是洛家二公子?可本王记得并未得罪过你们。”
“你们付家皆是一丘之貉,你皇兄屠我族人,辱我阿姐,他该死,你也该死。杀不了他我就先杀了你。”洛生死死盯着他。
杜珩渊挑眉勾起唇角:“显然你亦杀不成王爷。”
洛生终于崩溃,嚎啕大哭,分叉的叫声阴森可怖地回荡在黑暗的林子里。
“哒哒——哼——嗒”。
王珞沅耳朵一动:“什么声音?”
“啊——你别吓我!你闭嘴!”洛生还在哀嚎。
王珞沅远远望见林中有个影子在艰难地移动,熟悉的哭腔愈来愈近。
“神女殿下……求您救……”
身穿老旧布襦的女郎神色凄怆,她喘息着停在王珞沅身前,双膝落下,以头抢地:“神女殿下,天神何时才可平怒,您能否同天神说,民女李林儿愿以死替乡民们还罪,求天神放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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