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儿的磕头声愈发沉重地砸响在众人心头。
王珞沅沉默,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付锐的注意终于从洛生身上收回,他跨步到李林儿面前:“你是之前……那个农女,你快先起来,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李林儿不答,依然浑噩地重复磕头的动作。
杜珩渊握着剑的手一抖,移到不明所以的洛生旁边给他接上双臂,按着他看向王珞沅,眼底有乞求。
王珞沅抿唇,许久之后方才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拉起地上的女郎,示意杜珩渊跟自己走。
天际渐红,点燃了每个人的瞳孔,熊熊烈火中,众人似乎看到阿毗地狱里,扭曲嘶吼的恶鬼。
李林儿突然甩开众人折返时疾行的步伐,飞速向前冲去。
“阿嬷——”是李林儿撕心裂肺的哭喊。
洛生讷讷:“白日大雨,夜里便突起大火,这便是神罚吗?可是神为什么不罚作恶多端的付家人。”
欲朝火中奔去的李林儿被付锐死死制住,一遍又一遍地向神请罪。
杜珩渊立于王珞沅之侧,视线凝在尚显泥泞的土地上,车辙和脚印毫不掩饰地深深印在上面,仿佛在嘲笑他们的自作聪明。
火光中老汉或关心或担忧的浑浊双眼浮现在王珞沅眼前,她竟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
“怎会毫无挣扎声响,竟是一人都未逃出?”洛生的话惊醒了李林儿。
“恶鬼,他们来了,他们来了,阿嬷让我快些去找神女求救,我就……是我跑得慢了,是我的错,神……”
王珞沅走到李林儿身前:“他们是谁?”
“他们,不是神派来的恶鬼吗?”
王珞沅执起李林儿的手,放缓了声音:“他们长什么样子?”
“他们带着面具,举着镰刀,啊——鬼!”
王珞沅闭了闭眼,放开她的手,顺着地上的车辙看向远方。
杜珩渊适时开口:“那边有什么,谁会从那边来。”
“恶鬼从那边来,不对,每次来收粮食的……”李林儿脸上血色尽褪,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王珞沅捏紧手中的衣袖,好像有些问不出口:“你说的恶鬼,来了多少人?”
“我不知道,啊,”李林儿尖叫,“他们只有十多人,只有十多人。阿嬷说那是神使,不能不听话,啊!”
付锐如遭雷击,怔怔呢喃:“本王以为的善举仁义,竟是朝百姓落下的铡刀。”
洛生:“你们付家人便是那祸端,付锐你别假惺惺的,真愧疚就以死谢罪。”
皎洁的圆月从一片云中探出头,旁边坠着一颗明亮闪烁的星,相伴着品味人世间的悲苦。
乡间的风放大了声响,搅动着炙热的火光,仿佛在庆贺这派地狱盛景。
“是我之过,”王珞沅朝着村子的方向屈下膝盖,双手交叠置于额前,深深地伏到地上,“是我私心作祟,为保一人,却葬送众人性命,连那人也不成保下;是我伸手拉你们出泥潭,却最后松手旁观,我本可以……”
王珞沅无力地想,本可以什么呢?眼睁睁看着对她心怀善意的老伯双腿尽失而躲在地窖里苟且偷生,还是看着杜珩渊和付锐二人被恶徒拖死,亦或是在一切发生之后将自己心中猜测悉数讲出,让村民背井离乡逃难?
离开王氏贵女的身份,原来她竟什么也做不成,什么都做不好,王珞沅直起身,看着旧时精致细腻而如今脏污的双手,冷静地对自己说。
她从地上起身时险些摔倒,被一直留意她的杜珩渊扶着站好,整理好自己,她郑重地向李林儿道歉。
本以为会得到怨愤的怒视,不料李林儿却反而朝她跪下:“女郎,这世上当真有神仙吗?”
“……当是没有罢。”
“女郎可否替阿嬷他们报仇,民女愿为奴为婢伺候您一辈子。”
父亲他们当是早已抵达建邺,王珞沅避开李林儿视线:“你可以跟着我,不用伺候,有朝一日,或可由你自己去报这仇。”
李林儿眼中重燃的光彩寸寸寂灭,她哀婉地扫过众人,无人同她对视。
付锐开口略显艰难:“若你信本王,本王可以……只是。”
李林儿转向他,想起之前在恶徒怀里忍辱求生时收到对方投来怜悯中藏着不屑的眼神,和后来这位郎君看到女郎英姿时惊艳中泛着欣赏的神色。
“民女多谢郎君,”她朝付锐一拜,复又转向王珞沅,“女郎,请让我跟着您,此仇此恨,民女选择自己报。”
付锐舒了口气,心中暗忖,路见不平倒是可以拔刀相助,只是目前的自己并不适合与一地豪强起冲突,更没有将他们连根拔起的力量,如此,便最好了。有朝一日,定要抑制豪强,不让此类事件再度发生。
“好。”王珞沅弯下腰,朝着地上的李林儿伸出手。
一行人静静地站了半夜,待到火光渐息方才迈入破败的屋舍中,将村民带出安葬。
洛生亦被拉去干苦力,他起先不停叫唤,随后愈发沉默,只机械地挖坑,也不再追着付锐打杀。
东方既白。
众人最后看了眼在李林儿协助下写就的一排排人名,转身离去,低沉的气压如影随形……
“姓付的,你们去哪?”洛生扬起手中没出鞘的剑就朝付锐捅去。
付锐一趔趄,险些挨到前边王珞沅身上,被杜珩渊手疾眼快扶了一把。
他神色间有些惋惜:“你不必跟来,可自行离去。”
洛生却不肯:“我还未同你算完账,你便想将我打发走?”
付锐停下,仰天长叹:“皇兄行事荒诞,非本王所能掣肘,你跟着本王,又杀不了本王,本王虽对你之遭遇深感无奈,但也有心无力。”
洛生眼睛一瞪,扫了王珞沅和杜珩渊一眼,深觉不好惹,只能鼓起脸跑到李林儿旁边,哼哼唧唧不再说话,也不离去,就跟着。
……
“咻——”
箭矢破空而来,钉到树上嗡嗡作响,箭尖上坠着一块白布。
杜珩渊走过去握着箭拔下来,认白布上的字。
洛生凑过去:“珩渊兄思虑多日,可缓缓归矣。”
王珞沅一惊,迅速朝四周望去,百里开外站着几十道人影,面容隐在黑布下,正虎视眈眈盯着这侧。
叠好白布,杜珩渊向王珞沅投去歉意一瞥,甩袖朝黑衣人而去,满目含笑,一派悠然:“桓公既仅指名道姓要某,诸位便高抬贵手,放剩下之人离开罢。”
正待王珞沅等人要转身离去之际,又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斜立进土里,扬起一片烟尘,恰在洛生脚刚抬起之处。
“啊——”洛生尖叫,惶恐转身,抬起手中紧握之剑。
付锐瞬间靠近王珞沅,做出防御之势,紧紧盯住黑衣人。
杜珩渊回头看清一切后,音色转沉:“诸位,此乃何意?”
僵持,仅有枝叶沙沙作响。
无法,几人相顾无言,只得皆朝黑衣人而去,黑衣人这才放下弓箭,收起攻势。
十步,五步,三步,王珞沅和李林儿落后三位郎君,走得很慢。
“锵”。
杀势突起,杜珩渊抢先一步放倒靠得最近的一个黑衣人,付锐和洛生紧随其后同黑衣人交起手来,三人配合着倒能在几十个黑衣人中杀得有来有回。
那厢落后三步的王珞沅与李林儿甫一闻得交手声,便转身飞奔逃窜。
衣袍猎猎作响,王珞沅腹腔中空气飞速流逝,嗓子火辣辣生疼。
“退!”两人跑出一里之后,王珞沅隐隐听到身后激战中的杜珩渊大喝。
三位郎君火速退出战局,甩开黑衣人,朝着两位女郎的方向追来。
心跳失衡,隐隐有什么脱离掌控之感,王珞沅眯起眼,加快了步伐。
“啪啪”。
若平地惊雷乍起,变故突生。
抚掌声骤然响起,从不远之处。
王珞沅二人身前现出数十道与方才黑衣人如出一辙的身影,迫得二人停下,警惕地看向前方,缓缓后退,等着身后郎君的到来。
李林儿上前一步,挡在王珞沅身前,目光炯炯。
“女郎!”身后三位郎君吼声响起,气急败坏地加速赶来,却为时已晚。
“怎么每次见女郎都是这般狼狈模样?琅琊王氏的贵女居然沦落至此,真是令人……心生怜爱。”
一道清贵的身影从黑衣人身后走出,眨眼间移步到王珞沅身后,将她按入怀中,手指在她脊柱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滑动。
“唔,女郎的其中一位护花使者居然还是狄族小王爷,看来奴这一趟真没有白来。”他凑到王珞沅耳边,觑向三位郎君的方向,音色沉沉。
李林儿朝这边扑来,却被一黑衣人拉开制住,按在地上不得动弹。
王珞沅费力挣扎,想要脱离郎君桎梏,却被对方轻轻一点软倒在怀。
嗟乎,每次都栽在这厮手中,当真是流年不利。王珞沅怒极,抬头便要刺对方两句,却突然瞧见一物,浑身一僵,心中腹稿悉数冻结。
通天冠,居然是通天冠!
“是奴美色惑得女郎失神否?”清媚拉开两人距离,垂下眼,抚上她眉眼细细描摹,神色难辨。
“清媚并非你本名,你姓郑,”王珞沅攥住他的手,敛下满目惊诧,声线微颤,“可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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