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方圆台,其上绘制有红色的、诡谲的复杂纹路。圆台中间有一人躺在上面,四肢、脖颈、腰腹被缠上厚厚的玄铁链,那人一身红嫁服,身材高挑,一幅喜帕覆在面上。
圆台外,是红色的、仍在涌动的岩浆,无数张镜子悬浮于圆台周围,铜镜、银镜、水镜……无数张镜子将圆台上的人笼罩其中。
“七月半,鬼门开。新嫁娘,黄泉来。嘻嘻,嘻嘻,王,鬼门开了,嘻嘻嘻。”无数童音自镜子中传来。
躺在圆台上的那人听到后指尖微蜷,铁链在震颤,岩浆在沸腾,无数的镜子发生抖动。
“嘻嘻嘻,王,醒过来。”
*
一条乡间小道上一位小女孩提着一个白灯笼缓缓行着,似乎是察觉到异样,女孩走路的动作放缓,她声音震颤,碎碎念:“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明天才是中元节。爷爷说,要早点回去。”
“咚、咚、咚”。
“什么声音?”女孩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没有贸然回头,她举着灯笼,停下来,朝前大喊:“后面是什么人?”
女孩是山下蹊李村的人,家里仅有她和她爷爷,爷孙两个一起生活。爷爷眼盲多年,家中贫苦,是以今日一早上山采药以期补贴家用,只是今日山中药材不知怎地较往日难找,故而耽误不少时间,回去要晚了不少。
身后无人应答,女孩仍旧听到“咚咚咚”的声音,只是声音离她越来越近,她大惊,提着灯笼朝前跑,背篓在背上不断震动,提示自己此刻还是安全的。
可是女孩的动作越来越僵硬,步伐变缓,两脚像是被灌了铅,灯笼也在跑动间丢下了。乡路不平,从此处可望远处的蹊李村的烛光。女孩拼命逃跑,没注意脚下,突然被脚下石头绊倒,身后的怪物就要追上,眼前又是即将扑空后的痛意,女孩闭上眼。
就在这时,女孩被人按住肩膀,力道之大让她从即将摔倒中得以稳定身躯,来人笑道:“姑娘,七月半,鬼门开,百鬼出,青灯游。日后还是早些回去罢。”
女孩听后,怔怔看向天空,此时明月高悬,已经子时了。
……
柳相歌将女孩带回蹊李村,将她平安送到她家里就连夜回去了。
*
七月半,鬼界的结界被打开,滞留人间的鬼怪实力大幅度增强,不愿投胎的鬼怪会走过奈何明月桥来到人间远远见上亲人一面。
次日,柳相歌跟着寒解子一起到桃源山附近的村子除妖伏鬼。
这次他们到了蹊李村。
“轰——”,爆破声响起,间或夹杂鬼魂凄厉的尖叫。
紧跟着鬼魂被关在一小瓶子里。除鬼时,对于那些杀孽不重的鬼大多以封印为主,作恶多端的则是立即诛杀。
这次的鬼尚未来得及吃人,所以暂且被寒解子封印在小瓶子里。
柳相歌自树上一跃而下,他收起话本,接过寒解子抛来的拘鬼小瓶子,他道:“师父,接下来可是去落叶村?”
寒解子抓了抓肚子,道:“不急。刚才听村子人说了,今日他们有个鬼神会。我们暂且待在这里以防变故横生。”
关于这鬼神会柳相歌曾听寒解子说过。
九百年前,蹊李村来了一侠士,此人性情爽朗,来蹊李村的几个月里待人和善,村子里不少人受过他的恩惠。
那年的中元节鬼潮恰好爆发于此,侠士以身殉鬼为众人夺得生机。侠士死后,其鬼魂中鬼的杀性和人的善性相搏。最后,杀性不敌善性。侠士化鬼仍旧以鬼身守护身后百姓至鬼身即将消弭。
据传那日金光直冲云霄,侠士以鬼身成神。后人为了感念他,设立了鬼神会。
这是蹊李村的老传统了。柳相歌想到什么,他道:“那我先去那边逛逛。待会再过来寻你啊师父。”
寒解子笑眯眯地看着柳相歌远去,待看不见柳相歌的背影,寒解子这才垮下脸对着从阴影出来的红蛇道:“大人,好久不见,有失远迎啊。见谅见谅。”
红蛇口吐人言:“主人已经知晓你背后干的‘好事’了。寒解子,当年你能活下来全靠主人。有什么事该做不该做你应该知道。”
寒解子脸上一白,心猛地提紧,他讷讷道:“我……我知晓了。望大人恕罪。”
红蛇这才满意道:“记住你今日这番话。别做多余的事。”这些融入阴影中离去。
过了好一会寒解子这才缓过神,他拿出一封信,低头沉思,久久无言。
这厢,柳相歌已来到村子外的鬼神庙。
鬼神庙不叫做鬼神庙,它叫令扬将军观。观里供奉的正是百年前以鬼身飞升的侠士,令扬。以鬼身飞升的实属少数。令扬飞升又成武神。先为鬼后为神。故此鬼神庙的叫法就被一代代人传下来。
蹊李村外的鬼神庙这里不光有村里人,还有远道而来的外乡人。此处,热闹非凡。两边的摊上有的卖香烛纸钱,有的卖青面獠牙的面具。但有一个摊子最是受欢迎。客人排着长队,每个人脸上挂着苦闷的笑容。
柳相歌也跟着排在后面。他原本的目的就是这里。
他看着那些客人心情由苦闷转为喜悦,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摊主本事不小。喜的是苦闷他良久的梦境或许能在此找到答案。
自从桃源镇回去以后,柳相歌时常做一个梦,梦里的他坐在台下,台上独有一人在吟唱。
那人在唱戏,这是柳相歌第一眼就在脑中产生的念头。
唱的是什么内容他不晓得,那人演的是什么角色他也不晓得。柳相歌只知道梦里的他总是痴痴地看着台上那人。
梦一醒,柳相歌仍旧对梦里自己那股如痴如醉的心情感到心有余悸。梦境之事实属怪异,柳相歌不敢说出来惹得师父担忧,只好苦苦忍耐。
他早就听闻鬼神会有一摊子,能解万事惑,通过去,悟未来。其中玄妙不可言。因而柳相歌不欲与寒解子同行。
快到自己了,柳相歌思及梦境中那人唱的戏,他小声念到:“红线寄相思,青鸟传情谊,”
“重峰连云不可断。”
柳相歌一惊,他转身看过去,是一红衣公子。他问道:“公子何故知晓下句?”
那红衣公子端的是清风朗月之姿,他折扇一展,笑嘻嘻道:“这话我应该问小道长吧?你为何知晓前面几句。”
柳相歌支吾片刻,愣是挤不出一句“在梦中听到的”。
眼见柳相歌实在说不出来,那红衣公子这才善解人意道:“罢了罢了。还是不让小道长为难了。”他示意柳相歌靠近,折扇掩住他说话的样子:“小道长可曾听过《落霞戏》?”
柳相歌点头:“我曾在书中见过。这是几百年前就已经失传的戏剧。至今仍被朝廷的书语阁钻研。”
红衣公子看了一眼柳相歌:“不错,正如小道长所说《落霞戏》早已失传。但若是几百年前的人还在呢?”
柳相歌深深看了那红衣公子一眼,“你的意思是说这几句出自《落霞戏》?”
“正是。”章呈风笑道,“若小道长不信可亲自去查。”
“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那红衣公子展颜一笑,“不才姓章名洄字呈风,无门无派,四海为家。倒是小道长又叫什么?”
柳相歌应道:“我姓柳名吟字相歌。”
“原是柳道长呀。”章呈风好奇道,“我观柳道长年纪约莫十五六岁,何故这么早取字?”
柳相歌闻言顿了顿,继续道:“我娘亲取的。她说她活不到我及冠那日,于是早早就给我取字了。”说到最后柳相歌笑了笑:“听上去倒有些于礼不合了。但是我的其他亲人长辈都不在了。那会也没想到后面会遇上我师父。”
章呈风闻言感觉心脏被人揪住狠狠掐了一把,纵然他没有心脏,可是难受感从四肢传到心口位置,他道:“抱歉。”
柳相歌摆摆手,“无事,章公子又不是有意的。”
柳相歌见要到自己了,朝章呈风一笑,然后上前一步。
背后的摊主是一个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青年。即使他年轻,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轻易小看他。
他道:“客人远道而来,求的是什么?”
柳相歌老实回答:“无所求。”
“那就是有惑了。客人想要解什么惑?”
“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有一人在戏台唱戏。”
“那么客人在梦中是何反应?”
“如痴如醉。”
“客人碰一碰这个球。你心中所困惑皆会有答案。”
柳相歌依言,小心翼翼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那水晶球,然后柳相歌视野逐渐变暗,再次醒来他发现他坐在戏台下。
身边挤满了人,他们目光炙热,偌大的人群中竟无一人出声,柳相歌不动声色拍了拍身旁的青年:“敢问公子这是何处?”
柳相歌声音不大,但是人群此刻寂静无声,因而他的问话惹来周遭数人的侧目,柳相歌不好意思地后退一步,眼见这些人神色并无恼怒,这才放下心来。
那青年答道:“小公子许是误入了。小公子,此处是金玉台。”
柳相歌心道:金玉台?不曾听说过。如今这般不明不白醒过来,不如静待其变罢。
铛的一声金玉交织,人群顿时鼎沸,方才答话的公子眼已经不由自主朝台上望去。
人群推搡,柳相歌好不容易又挤到那好心公子身旁,他大声道:“公子,台上是何人?为何大家如此激动?”
“小公子有所不知了。台上是柯家戏班有名的人物。你瞧,满场的人皆是为他而来。”
那人一步一生莲,行动间,葳蕤自生光。*甫一出现,举手投足间便已吸引了满场人的注意力。
他一开口就是金玉之色,他唱道:“奈何明月奈何天,长河自中断,鹊桥两边分。却道是,有缘无分!”
说完,他又转了两步,红袖掩面,开口却是明显的女声:“郎君何忧愁?有道是,长剑可开路,抽刀可阻流。君若生那磐石心,妾当做那望夫石!”
他换了一袖掩面,“此情此意,何教汝辜负!”
噔噔噔,一粗犷汉子自内而出,他一见那人,泪洒衣襟,悲恸道:“姑娘,久等!”
那人放下袖子,提群上前两步,泪眼婆娑环顾四周,“郎君,何故来晚?你可知……妾身在此候了多久!”
……
柳相歌这才意识到那人扮的是女角。
柳相歌问道:“那人叫什么?”
那公子看了柳相歌一眼,许是看在柳相歌年纪尚小的份上,耐心解释:“不知姓名。就连柯家戏班的班主柯晃柯大人都不晓得此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他就像地里长出来的一个神仙人物。一冒出来,柯家戏班名声大噪,金玉台自此人满为患。日子久了,我们都称他为问心奴。”
柳相歌喃喃道:问心奴,问谁的心呢?
*一步一生莲,化自一步一莲花
*葳蕤自生光出自汉代乐府诗《孔雀东南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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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金玉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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