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入耳，着实有些刺耳。一旁正吃着红豆饼的陆毓枫，动作瞬间僵住。他瞪大了眼睛，目光在落悲澜与罗华之间来回游移，心里“咯噔”一下，生怕下一秒两人就剑拔弩张，直接动起手来。
此刻，他脑海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疯狂地想着：“小落今天怎么如此刻薄！！！要是真打起来，我可不管了，撒腿就跑！！！”
07的声音也如炸雷般在他脑海中回响：“你快闭嘴！！落小五能听见！！！！”
陆毓枫听闻，下意识望去，果然瞧见落悲澜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成拳，这一幕让他瞬间寒毛竖起，浑身不自在。
沉默良久，罗华忽然笑了，那笑声里满是无尽的悲凉，仿佛将这七十年的沧桑与痛苦都揉碎其中。
他长叹一口气，声音沙哑地说道：
“罢了，七十年悠悠而过，我早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千秋将军了。如今，能离开这困我许久的地方，还能再见她一面......”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半晌，才带着浓浓的哽咽继续说道，“便已足够，奢求再多，终究是不切实际的。”
听到这番话，落悲澜原本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他缓缓站起身，颔首示意，语气相较方才少了些高傲，多了几分平和：
“将军能想得通透，那自是最好。我答应你，会让你再见尹夏一面。”
“千秋感激不尽。”罗华语气庄重，带着几分沉重的感激。
三人起身，步出屋子。聂倾文依旧静静地站在院门外，瞧见他们出来，身子才微微动了动。
罗华依旧对聂倾文视若无物，转身向落悲澜询问：“请问，我们该如何出去？”
“罗将军，”聂倾文鼓起勇气，向前迈出一步，“聂某深知自己没资格与您搭话，但有一事......”
“出去并非难事。”落悲澜出声打断，说话间，手中已然出现那把灭魂刀。只见刀身寒光闪烁，“只需撕破空间，不过一瞬而已。但你们务必稳住心神，否则出去后难免一阵难受，甚至会呕吐。”
话音刚落，下一瞬，极度的头晕目眩感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眼前的场景像是脆弱的玻璃，瞬间如碎片般四处飞溅、四散开来。陆毓枫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刚吃进去的红豆饼险些吐出来。
直到身子重新感受到平稳，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时，耳边传来盛戚沫惊喜交加的声音：“陆毓枫！！”
有人伸手搀扶他起来，陆毓枫侧头看去，竟是赵晗卓。
赵晗卓一脸关切地问道：“你究竟去了何处？身体可有大碍？怎么突然出现就直接跪在地上了？”
陆毓枫听着最后一句话，心里暗暗腹诽，总觉得这话侮辱性极强。
“他们......”陆毓枫抬起头，环顾四周，却不见落悲澜、罗华和聂倾文的身影，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安，“人都去哪了？”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缓缓爬上，他下意识地猛然回过身，却冷不丁与尹夏正面对上。
哪怕尹夏依旧盖着盖头，可之前幻象中那恐怖的冲击力实在太强，再加上陆毓枫本就对鬼有些惧怕，这一下，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
盛戚沫赶忙上前拍了他一下，撇撇嘴说道：“别叫了，尹夏姑娘现在并无恶意，倒是你，赶紧好好说说，到底去哪里了？”
陆毓枫刚想开口，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扯了一下。一转头，果然看到是尹夏。
细细想来，陆毓枫进入绣图后，怕是早已沾染了罗华将军的气息，更何况还吃了那么多罗华亲手做的红豆饼。
“尹夏姑娘，您先稳住，稳住啊。”陆毓枫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脸上因恐惧而挤出一丝扭曲的笑容，“我和小落进了绣图，在里面见到了国师和罗华将军。”
众人听闻，皆是一脸错愕，尹夏更是身子猛地颤抖了三分。
“不过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出来后就到了这儿，他们三个究竟去了哪......”陆毓枫佯装思索的模样，“应该还在这宅邸之中吧。”
紧接着，落悲澜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在。”
只见他从回廊处缓缓走来，身后还跟着聂倾文。
然而，却不见罗华的身影。
盛戚沫一眼瞧见聂倾文，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躲到赵晗卓的背后。
之前幻象里聂倾文血肉融化的场景实在过于惊悚，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她不怕鬼，却唯独对这般恐怖的场景惧怕至极。
“尹夏，过来。”落悲澜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尹夏像是受了惊的小鹿，蹑手蹑脚地飘了过去，低着头的模样，实在惹人怜惜。
“我与罗华达成了一项交易。”落悲澜直截了当地说道，“到了鬼界，你依旧要为你生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不过，罗华以他生前赫赫战功所积累的功德为你求情，所以你可以完成一个遗愿。”
说罢，他手轻轻一挥，尹夏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喉咙，随即，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冕下......我能说话了......叩谢冕下！！”
她激动得猛地跪拜在地，连魂体都因情绪波动而微微发颤。
“罗华将军，出来吧。”落悲澜提高了几分声音。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男人断断续续的呼吸声，罗华从阴影中缓缓走出。只是，那一双猩红的双眸，始终不敢朝这边看来。
落悲澜示意众人站到一旁，为罗华和尹夏留出足够的空间。
“将、将军......”尹夏的魂体瑟瑟发抖，七十年未曾开口说话，声音显得格外虚弱，“将军，真的是你吗......”
“梦蝶，”罗华轻轻唤着尹夏的字，声音里满是愧疚，“对不起。”他伸出手，想要扶起尹夏，可手停在半空，却又像是被什么阻拦，终究不敢上前。
夜，静谧而寒凉。夜风轻轻吹过，撩起了尹夏嫁衣的衣摆。她缓缓站起身，却依旧低着头，不敢直视眼前的人。
“你居然还穿着这件......”尹夏微微一怔，她看到罗华的装束，正是当年二人精心挑选的婚服，“将军，这些年，我杀了太多无辜的人，怕是再也不能与你长相厮守了。”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罗华突然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恨我吧，如果不是我，你本可以拥有幸福的人生。”
“可若是没有将军，又何来幸福可言呢？”尹夏的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低声哭泣，“我的幸福，是那些与将军共度的时光，是我绣图中的点点滴滴，更是将军你啊。”
一生的执念，此刻如同即将燃尽的星火。尹夏心里明白，属于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缓缓抬眸，透过盖头，与罗华深情对视。
“我们还没来得及拜天地呢。”她轻声说道，“这盖头，也已经七十年未曾摘下。”
罗华轻轻执起她的手，二人先是对着远处深深鞠了一躬，又转身对着正房虔诚地拜了一拜，最后，面对面完成了三拜之礼。
四周依旧静谧无声，然而，不知从何处隐隐传来几声虫鸣，为这寂静的氛围添了几分难得的生气。
片刻之后，罗华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双手捂住脸，痛苦地啜泣起来。
魔人的眼泪，如娇艳的桃花一般，顺着他的面颊缓缓滴落，落到地面，竟似绽放出烟火般绚烂却又转瞬即逝的模样。
“对不起......”罗华的道歉声止不住地从指缝间溢出，“对不起......”
鬼魂本无眼泪，尹夏轻轻地抱住了他，抬手温柔地擦去心爱之人脸上的泪水。
“那年的雪下得太大了，雪花落到头顶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就这样白了头呢。”尹夏微笑着，可指尖的微微颤抖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情绪，“将军，我们同淋了那场雪，也算是共白头了，不是吗？”
闻言，罗华缓缓放下手，眼中满是无尽的痛苦与深情。
他似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缓缓摘下了尹夏七十年未曾放下的盖头。
“终于放下了啊。”尹夏的模样与生前并无二致，只是那苍白的面庞和脖颈处触目惊心的伤口，无一不在诉说着她悲惨的死状。
然而，她的双眸依旧灵动，不带一丝死气，眼中只有温柔到仿佛要溢出来的爱意。
夜空中，不知何时升起了无数夜灯，点点灯光如繁星洒落，预兆着庆辰节的盛大开启。
灯光柔和地洒落在宅邸之中，为尹夏毫无血色的脸庞增添了一抹虚幻的暖意。
“梦蝶......”罗华嘴唇微张，可脑海中一片空白，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见尹夏的魂体渐渐变得透明，眼中既有对世间的不舍，也有终于释怀的坦然。
罗华顿时慌了神，伸手想要抓住她，却只扑了个空。
“梦蝶，梦蝶！！”他焦急地呼喊着，连忙转身，对着一旁的落悲澜苦苦祈求，“鬼王，求你了，求你留住她......求你了......”
“她的夙愿已然了却，将军，放下吧。”落悲澜的语气中，难得地带上了几分哀伤。
“将军，”尹夏轻轻抚摸着罗华的脸庞，仿佛想将他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若是来生太过遥远，你便要学会放下。深冬实在太冷了，我还是更喜欢温暖的夏天啊......”
说罢，她的魂体缓缓化为无数白蝶，纷纷扬扬地消散在夜空中，向着天空飘去。
罗华呆立原地，双目无神，还在徒劳地伸手去抓，却始终什么也抓不住。
一旁的盛戚沫早已哭成了泪人，整个人靠在赵晗卓身上，止不住地颤抖。
就连一向嬉皮笑脸的陆毓枫，此刻也沉默不语，他静静地看向落悲澜。
而落悲澜则缓缓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罗华的肩膀，声音平淡却又带着一丝安慰：
“将军，走吧。”顿了顿，他又轻声说道，“记住她，永远别忘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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