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直沉默的聂倾文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聂某有一事……”
绣图里未说完的话,此刻终于有了吐露的机会。他上前一步,正对罗华,语气恳切却难掩惶恐:
“罗将军,先前是聂某行事有亏,往后定当赎罪。只是……您生前那只玉镯,可否借聂某一看?绝无恶意。”
罗华心头仍燃着对他的恨火,更何况刚经历与尹夏的生离死别,猩红眼眸如淬了冰的刀,语气愤愤:
“无恶意?你毁我与梦蝶一生时,可曾想过‘恶意’二字?如今还有脸站在此处?”
“罗将军,”落悲澜适时开口,声线冷而平,“不妨听听他要做什么。”
罗华胸腔剧烈起伏,终是一挥袖,将那只他悉心保管七十年、触手生凉的玉镯掷了出来。
聂倾文如蒙大赦,连忙道谢,随即从怀中取出巴掌大的星纹罗盘——罗盘边缘嵌着细碎晶石,盘面星轨流转,此刻被他双指按在中心,光芒骤然炸开!指针疯了般旋转,玉镯也随之剧烈震颤,仿佛要挣脱无形的束缚。
下一瞬,一缕黑烟如活物般窜出玉镯,直扑陆毓枫!聂倾文眼疾手快,凝眸掐诀欲抓,却见那黑烟形如尖锐长钉,“嗖”地钻进陆毓枫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气瞬间死寂。
落悲澜眉头紧蹙,俯身逼近陆毓枫,指尖探向他脉搏,沉声道:“这是什么?”
聂倾文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无形的线勒紧——昔日主上的诅咒仍在,让他无法直言。他只能嘴唇翕动,艰难挤出四个字:“极……其危险。”
仅仅四字,落悲澜周身气压骤降。他冷笑一声,指尖萦绕起幽蓝鬼火,却又在触及陆毓枫时骤然收住:“有点意思。”
聂倾文说不出的“诅咒”与“前任主上”,落悲澜瞬间了然。他眼底翻涌着怒火,却被更深的无力感压下——有些账,不是想算就能算的。
“小落,没事的。”陆毓枫反拍拍他的肩,试图安抚,“现在最重要的是罗将军的归处,不是吗?”
“魔不归我管。”落悲澜侧身站到阴影里,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御灵派不就专跟魔打交道?专业对口。”
说得像你自己不是御灵派的人似的……陆毓枫在心里默默吐槽,转头看向赵晗卓。
赵晗卓何等通透,淡然接话:“御灵派曾有‘送魔归界’的先例,是岷菊仙君与摘梅仙君主持的。”
此言一出,众人了然。唯有罗华仍呆立着,声音发颤地问:“去了魔界……还能回人间吗?”
“当然能!”盛戚沫连忙接口,语气直白却真挚,“大家恨的是坏魔,像将军这样的好魔,肯定能回来!”
赵晗卓被她逗得低笑出声,罗华紧绷的神色却终于松动。他望向落悲澜,声音轻得像叹息:“……还会再见吗?”
“罗将军功德无量。”落悲澜换回惯常的冷淡,“顺其自然。”
一丝希望在罗华眼中重新燃起。他郑重朝众人鞠躬,似是与过去做了告别。
此事暂告一段落,庆辰节的喧闹已从城郊漫到将军府外。离开时,聂倾文却忽然叫住陆毓枫。
“陆公子,留步。”他眼神满是担忧,“您体内的‘长恨钉’非俗物,长留体内绝非好事。”
陆毓枫心头微顿,想起上次钉子入体后伤口诡异痊愈的场景——原来这东西叫“长恨钉”。
“聂某……不便多言。但金陵凰台山有聂某的陵墓,您或许能在那里找到答案。”聂倾文语速急促,又猛地顿住,语气带着悔意,“只是山顶有‘镜魔’,极其危险……是聂某当年炼化失控的魔物,若公子前往,万望小心。”
陆毓枫了然——聂倾文怕是炼过不少棘手的魔。他好奇追问:“镜魔如何危险?”
“被它拉入幻境,会直面自身心魔。”聂倾文神色复杂,似是回忆起不堪的过往,“唯有战胜心魔,灵魂才能脱困;否则,便会永远困在镜中。”
“稀奇玩意真不少……”陆毓枫喃喃。
落悲澜已走过来,语气带着催促的不满:“走不走?”
聂倾文赶紧跟上。陆毓枫却追上去,小声问:“小落,尹夏……真的就永不相见了吗?会不会太惨了?”
落悲澜脚步一顿,霍然转身,直视他的眼睛,连“陆栎”的本名都叫了出来:“她杀的那些人,不惨吗?那些干苦活的,哪个不是一家的顶梁柱、孩子的父亲?
“你以为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我要去那些家里,清除他们的记忆,再复活死去的人。懂吗?‘永不相见’算什么?陆栎,你知道我和小七能见到你,有多难吗?
“有人同情过我和小七吗?没有。我们只想护住你,因为以前只能看着你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些只会抱怨、从不想着改变的人……有什么值得同情?”
他语速极快,语气平静,尾音却止不住发颤,将积压的情绪一股脑倒出。
陆毓枫听懂了,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瞬间泛起涩意:“……我知道,我们见面不容易。”
“今天的话,你记着。”落悲澜深吸一口气,眼神沉沉,“别人怎样与我无关。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但小七和你,我会拼尽一切。”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带着聂倾文离开。
这番话让陆毓枫怔忡良久,一路闷闷不乐地回到御灵派。
庆辰节的御灵派热闹非凡。众弟子放完花灯,便朝龙城峰的梅林涌去。陆毓枫垂头丧气回到梅间舍,刚到庭院门口,就被一群师兄围住。
“小师弟!你跑哪儿去了?”
“怎么蔫哒哒的?谁欺负你了?”
“过节呢!振作点!等会儿要去‘点梅花’了!”
“对了,师尊找你好半天,你跟长了脚似的没影!”
此起彼伏的关心声里,陆毓枫听到“师尊找他”时,脑子“嗡”了一下——前几个月师尊避他如避鬼,如今竟主动找?
“千真万确!”一位师兄手舞足蹈,活像说书先生,“师尊赢了比试后失踪两时辰,回来就火急火燎找你,结果连你一个屁都没闻到!”
陆毓枫沉默了。
他突然笑眯眯道:“今天天气真好,真无雨。”
众人被他逗得哄笑成一团。
“笑什么呢?都散了散了!”王铭阔的大嗓门从人群后传来,“堵在这儿像什么话!”
师兄们一哄而散,陆毓枫刚松口气,王铭阔就“嚯”地冲过来,摆出个夸张的姿势:“陆毓枫!你该当何罪!”
陆毓枫懵了:“啥罪?”
王铭阔换了个姿势,吹胡子瞪眼:“呔!上周你答应帮师兄搬庆辰节的东西,结果撇下我一个人!累成狗都没人管!”
“师兄且慢!”陆毓枫顺杆儿爬,一本正经指向地面,“师兄若‘累成狗’,便可随地而躺,请!”
王铭阔被他整得一愣,内心挣扎两秒,竟真直挺挺躺地上了。
陆毓枫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恰好周旗睿走来,陆毓枫刚想提醒,就见二师兄一个冲刺,从王铭阔身上“咻”地飞了过去,完美落地。
王铭阔:“……”
陆毓枫:“?”
周旗睿难得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王铭阔“嗷”一嗓子蹦起来,追着周旗睿满院子跑,誓要“报仇雪恨”。
看着这闹剧,陆毓枫终于笑了,紧绷了几个时辰的神经彻底松懈。
其他师兄提着花灯过来,塞给陆毓枫一盏,眼神还带着“你懂的”的意味深长。陆毓枫起初不解,看清花灯模样时,却猛地怔住——
花灯以通透薄纱制成,精心绣着红梅与红枫,针脚细密,流光溢彩。
再看其他师兄的花灯,或绘山水,或描瑞兽,唯独这一盏,是独一份的梅与枫。
王铭阔不知从哪冒出来,笑嘻嘻道:“这是师尊亲手做的,特意叮嘱要把这盏给你。怎么样?”
陆毓枫心头“咚咚”直跳,面上也热了起来。他小心翼翼捧着花灯,指尖拂过梅与枫的纹路,只觉得喉咙发紧:“……好看。”
“师弟们!”王铭阔跳上石桌,振臂一呼,“花灯都拿好了!还是老规矩!今年大会人多,咱更不能慌,得让他们见识见识,御灵派君临峰的弟子有多——”他卡壳了,猛地想起从陆毓枫那儿学的词,“——牛逼!”
“牛逼!!!”
“我们最牛逼!!!”
此起彼伏的“牛逼”声浪里,陆毓枫捂脸,恨不得把过去教王铭阔这词的自己揪出来揍一顿。
王铭阔、周旗睿带着师兄弟们往梅林走,陆毓枫落在最后,在脑海里问07:“你们以前……见我很辛苦吗?”
半晌,07才闷闷地回:“还行吧,一般。别想了,反正现在能见到,就够了。”
是啊,能见到,就够了。
远处传来女弟子们的嬉笑声,是君临峰的女弟子们也来了。众人停下脚步,拿起树下的明灯,开始一盏盏点燃、放飞。
陆毓枫也接过一盏,指尖摩挲着灯沿,想着该许什么愿。
“小师弟~”王铭阔凑过来,挤眉弄眼,“许什么愿呢?”
陆毓枫故意用播音腔一本正经道:“我要发大财。”他眨眨眼,“够真实不?”
王铭阔被噎得干笑两声,帮他点燃灯芯。
十几盏明灯一齐升上夜空,像串起的星子。陆毓枫仰头望着,心底的愿望却悄悄变了——
愿身边人幸福平安,都能好好的。
至于自己如何,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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