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博弈

偏房的灯火已经灭了,房门紧闭,蓼蓝轻轻叩了叩,无人来开。

“殿下,那位小郎君应当是走了,夜已深,回吧。”

姬玄看着赵平之端着一碗四红补血粥站在门外直到它逐渐凉透,然后离去。

她不知又在想什么了。

在他的门口站了这样久,进退两难,难道是粥里加了东西么?

难为她,对他还有丝犹豫。

整个公主府已经陷入沉睡,谢十一寻来时,姬玄还看着一旁的纱布出神。但姬玄很快感受到了他的存在,一枚绿叶就那样擦过谢十一的脸庞。

“出来。”少年不虞道。

前世姬玄能够翻身,少不了一个人的帮助。

十七年前被丢进荆楼的弃婴,和姬玄同时滚进荆楼的泥淖,他们曾竭尽全力至对方于死地,也曾在斗兽场的炼狱背对背活下来。后来姬玄杀了平南王,到最后挥师进京,也是这个人一直暗中为他效力。

他名谢十一,是荆楼的主人。

话音未落,有男子跃下树来,语带调笑道:“真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当你为何突然要进京,原还是为了这位公主,这靖安公主到底哪里入了你的眼?竟叫你阎王殿前走一遭也不肯忘。”

姬玄在邙山九死一生谢十一是知道的,按这少年的脾性,这靖安公主能活到今日委实令人震惊,更别提如今还能完好无损地将姬玄带进府中。

谢十一忍不住为他不平:“纵曾经有恩,难道你忘记自己差点死在她手中吗?大费周章跑来长安,连带着平南王那个老家伙也被你说动,松口让姬澄同往,你难道真的心悦于她?”

少年人沉默半晌,沉默到谢十一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先前的问题,听见微不可闻的一句:“我没忘。”

接着是一声嗤笑。

像是听见了愚不可及的玩笑话,姬玄语气轻蔑道:“心悦于她?”

“我姬玄,平生最恨言而无信之人。”

他这样说,即使谢十一不知道他有何目的,心中还是微微松了一口气。接着听见少年问:“姬澄呢?”

“哝。”谢十一双手抱胸,下巴向下扬了扬,很快,墙头根下便畏畏缩缩冒出一个小子来。

他有一张和姬玄一模一样的脸,神色却截然不同,看见姬玄,如同恋林的归鸟,眼底燃起光亮,接着低下头唤了声:“哥。”

谢十一稀奇道:“你这个弟弟倒是个心眼实的,平南王府做了这么多年世子,也没养歪,见到你真是乖巧的没眼看。对我倒是冷淡,好吃好喝供他这么多天,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姬澄不说话,只是神色局促地看向墙头。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姬玄的时候,是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对方浑身是伤,看着自己,嘴角露出笑容道:“我们,真是相像啊。”

姬澄很高兴,自己有个哥哥,哥哥还对他笑了,他们几乎一模一样。姬澄不知道他为什么伤痕累累地在这里,为他找来药,给他治伤。他没有兄弟姐妹,唯一的玩伴是一只狸奴。但狸奴与他相伴不过一月,就死在了一个清晨。现下知道姬玄的存在,心中很是欢喜。

可父亲不让他多待,他也只能暗中关注姬玄的消息。

后来他突然收到大师长空的来信,得知姬玄坠崖,焦心不已。不过很快,姬澄就下定了决心。

他要救他。

然而当姬玄醒来,并没有见到亲兄弟的欣喜,而是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神疯狂道:“凭什么呢?”

那眼神让姬澄畏惧又害怕,从小到大,府里的人对他都很和气,甚至不苟言笑的父亲,也从未苛责过他。姬澄生长的很好,天真活泼,无忧无虑。

可是姬玄,这么多年,他经历了什么?是什么将他变成如此模样?

姬澄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欠姬玄良多。

姬玄样样拔尖,却如影暗中,本该拥有的,是他所拥有的人生。

“什么时候能把你深沉的样子收一收?姬澄与你,真真是…”谢十一瞟了眼少年的模样,话未说完被扫过来的目光噤声。

“很像吧?”姬玄的话没头没脑,谢十一却听懂了,看向不远处如出一辙的面容。

“能不像吗。”谢十一不知道姬玄为什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天底下没有比彼此更相像的人了。

“别怪我未提醒你,你假扮姬澄倒还能看得过去,但若姬澄明日进京到了老皇帝那,依这小子的性情,一眼看得到底,只怕在那吃肉不吐骨头的宫中渣都不剩。”谢十一不知道姬玄搭错了哪根筋,非要来永宁府演天真,偏偏一旁真天真的受了诏,明日要进宫拜见文帝:“龙潭虎穴,你真放心姬澄去?”

“怎么不放心。”姬玄答。

谢十一佩服他对亲弟弟都这样冷血:“怕只怕平南王府就此倾覆,落得个抄家之祸。”

“与我何干。”

果真无趣。

他在心中腹诽,一点口风不肯露。到底跳下高墙,无语地摆手:“我先行一步,听闻京中新出了□□酒,此时夜黑风高,正值畅饮。”

走之前,他看向姬玄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愿一起?”姬玄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谢十一不由得转向姬澄,又把头转回去,自言自语道:“哦,我忘了,小孩儿不能喝酒。”

姬澄觉得谢十一真的很会趋利避害,明明他们是双生,一前一后出来的时辰差不了一刻钟。他对姬玄毕恭毕敬,对自己却如对孩童。

不过这话他也不敢说,他怕姬玄生气。

谢十一走了。

此刻姬玄在墙头上,姬澄在高墙之下。姬玄又仔细地看了看对面那张脸,半晌道:“明日进宫,我代你去。”

“那我…”姬澄不解抬头。

姬玄只是笑着,陡然将手中的剑抛给他,道:“多事之秋,永宁府倒是个好去处。”

他的眼底闪着奇异的光:“日后你便代我,留在永宁府。”

反正他已经忘记,有关赵平之所有的记忆。

他与赵平之之间,只有剑上的这一朵花。

“可是…”

“她不会杀你,也认不出你。”少年起身,徒留姬澄愣在原地,话语散在风中:“还有,你从不欠我什么。”

“此间事了,不必再跟随我。”

第二日,宫中早早地便传了信,让赵平之进宫。赵平之无暇顾及姬澄是否还在府中,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赵妧。

昨日便收到消息,吐谷浑的使臣已经进京,朝贺会定于下周,如今宫中适龄的公主并不算少,她,赵妧,赵芙妍和赵华嫱,若有意联姻的,求娶的折子这几日只怕已到了赵忱案上。

赵平之加快脚步,进了赵妧宫中。面对赵妧,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阿姊可知,吐谷浑有与我大周和亲之意?”

赵妧见她来得匆忙,刚要发问,陡然听见赵平之此言,竟是沉默了下来。

事实上,姜云容确已和她说过这回事。若父皇真有心让公主出嫁,首当其冲的便是她和赵平之。可安澜在外吃了这样多的苦,她既为长姐,怎忍心看她远嫁他乡?

若皇室中非得有一个人远嫁,赵妧宁愿是她自己。思来想去,她装作无事般开口:“安澜不必忧心,你乍回京,应当多去各家走动走动,母后已私下给我递了口谕,你年岁尚小,想多留你在宫中几年。许是挑几个世家女送过去罢了。”

可赵平之知道真相非如此。近年来吐谷浑势大,新任可汗又屡犯边境,若不是皇室正统,对方怎肯善罢甘休?

“阿姊,你如实告诉我,是不是和亲的人选,在你我之中?”

“不是。”

“阿姊!”赵平之的语气陡然急切起来。

“是又如何。”赵妧情绪有些崩溃,道:“总归要有女子和亲,本宫既为长公主,享多年尊荣,便该承担应有的使命,难道让旁人替代吗?”

“安澜,你只管回京过你的日子,日后在世家选个高门子弟嫁了,阿姊只想你顺遂一生,如此哪怕去了关外,也没有遗憾了。”

赵平之沉默了。

她果然没有猜错。从一开始,和亲的人选就只有她和赵妧,只是前世她身怀军功,父皇想任她作他用,所以即使没有崇山王的事,最终出嫁的也只会是赵妧。

但她没想到,这一世,竟是赵妧代替她先做出选择。

赵妧说的是事实。

只要有和亲,总是有女子出嫁的。

“命数如此。”赵妧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哀伤。她只恨自己不够争气,不能让父皇另眼相待;又学不来赵芙妍撒娇卖乖,能逗父皇开怀。若真是嫁了吐谷浑,父皇日后想起她,能多念着母后与姜氏,也算是一桩好事。

可赵妧认命了,她赵平之不认。

她赵平之从来不信命、不认命。她要什么,便去争、去抢,用尽一切办法,来得到。重活一世,她绝对不会让赵妧踏上相同的路途。

赵平之起身,不顾赵妧在身后的呼喊,出了宫殿,一路往赵忱的紫宸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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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鞘
连载中霜色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