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倾辞并不想跟他去，但胳膊拧不过大腿。
宫道平稳，马车也不颠簸。
今日落了点小雨，马车里又晃悠悠地，乌倾辞有些昏沉。
“我带你去见林书韫。”
只一句话，便将昏昏欲睡的乌倾辞喊醒了。
“什么！？”
可无论他再如何追问，乌清黎也不回答了，只是闭目养神。
见状乌倾辞也不理会他了，虽不理会他，却在心里又添上几分焦急。
直到马车开始颠簸，乌倾辞猜测许是出了皇城。
耳边也响起市井叫卖之声。
乌倾辞心内疑云散不去，他撩开轿帘往外看，果是到了集市之上。
马车一路不停，直到出了冶丘城。
出了城，已经是未时了。
马车缓缓停到一处山间的古宅前，乌清黎抬抬下巴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去吧。”
知道他没安好心，乌倾辞却不得不去。
若是阿姐真的在里面，她定是怕极了。
乌倾辞推开老旧的木门冲进宅院：“阿姐！阿姐！”
他四下望了一圈，并不见林书韫。
乌倾辞有些心急，踟蹰片刻推开西厢房的门：“阿姐！”
不见林书韫，却见一把明晃晃的刀朝自己砍来。
乌倾辞躲避不及，本以为会死在此处，却感觉有人拉着他的腰带把他往后扯。
退的太猛，二人一道摔倒在地。
乌倾辞下意识觉得是林书韫。
“阿姐。”
一回头，见着的却不是林书韫。
“阿玉？！怎么是你？”
从扬州回来后，虽与乌玄翊相处时日不多也从未在他嘴里听见有关阿玉的只言片语，林书韫也未在提及他，他还以为阿玉死了呢。
不待他在多说什么，阿玉抱起他没了命地往门口跑。
推开门，一阵浓雾扑面而来。
他能感觉到阿玉微微颤抖的手，乌倾辞心内的不安愈发浓稠。
“平安，你别怕……”
阿玉将他放在地上，矮身按住他的肩膀：“你别着急，我想办法！”
可是你看着比较急啊……
乌倾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隐先生是谁、更不知道他在这里养了个什么可怖的妖鬼。
此地有传言，阳乌山里有妖鬼，残忍嗜血、青面獠牙。最好扒人皮、吞人心。
只有阿玉知道，那是隐先生创造出来的“人”。
却也不是正常人类，他四肢躯体都是隐先生的收藏，那都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死人身上切下来的。
隐先生想创造的不是人，是杀戮机器，他也确实做到了这点，隐先生曾带着他去南蛮做过实验。
他一人便可做千军万马，南蛮七十四部落，无一活口。黄沙染血，天地失色。
他会受伤，但受伤了也无妨，断了腿断了手甚至断了头，隐先生都能帮他换一个。
所以说他不会死，只要隐先生活着，他就不会死。
只是是他神志清醒时很少，而且也没有人性。做事全凭喜好，并不完全听隐先生的话，隐先生无奈只好将他藏在阳乌山。
先前他们在梁国与辰国交境处遇见的隐先生，他身边带着的那个男人就是妖鬼。
隐先生在宅院四周布下法阵，误闯进来的人皆会被迷在此处只能等着妖鬼将他杀掉。
以至于二十多这件事都未宣扬出去，只是有此等传言罢了，谁都没有亲眼见过。
妖鬼从厢房里走出。
常年独自住在此处，只偶尔被隐先生喊出去做事。他一个人在古宅里没有穿衣的需要，只是腰间系了条一尺半宽的破烂黑布。
他身上那张皮很明显是东拼西凑出来的，净是黑色的针线缝补后的痕迹。
妖鬼扭扭脖子，扔掉手里的刀：“阿玉？”
谢天谢地！他现在很清醒！
“你送我们出去。”
妖鬼歪着脑袋看他半日：“不好。”
“阿玉乌清黎说阿姐在这里我才过来。”
他知道方才不是阿玉来得及时，他也许就成了这男子刀下亡魂。
所以他现在很担心林书韫。
“阿姐和我说乌清黎将你带到此处她才来寻我的，她并不在这里。”
如此乌倾辞也松了一口气。
“阿玉，我一个人待这么久很无聊的，陪我玩会呗~”他视线上上下下打量着阿玉，“我好久都没见你了。”
阿玉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后退半步。而后声音细若蚊蚋：“至少你把他送出去。”
“我把他送走，那你多陪我几天呗~”
阿玉低着头，好半天都没什么动作。
乌倾辞以为他不愿，只是不敢说，便往他身前一站仰脸看着妖鬼：“你不愿意就算了，干嘛为难我们？”
阿玉搭上他的肩膀把他往身后拉：“送他出去……”
只是这声音里的颤抖暴露了他的惧怕以及被逼无奈。
“好啊。”
妖鬼的模样乍一看很是骇人，他那张脸也是缝起来的，因为隐先生最中意的脸还没拿到。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时还好，可一旦笑了便是又骇人又诡异，偏生他还爱笑。
四周是白惨惨的雾，前面是这么个东西，任谁都得起一层鸡皮疙瘩。
乌倾辞搓搓胳膊，决定不去看他。
他眼神下移，只看着地上浅浅的影子确认该往哪里走。
妖鬼忽地停下，他左手捏住右臂：“胳膊掉了，我处理一下。”
乌倾辞：“……”
入耳的是嚓嚓的血肉与骨头触碰摩擦的声音。
乌倾辞：“……”
“好了。”他回头，刚好对上看见乌倾辞复杂至极的表情。
妖鬼觉得，他挺有意思的。
想伸手触碰他，却被他极其迅速的躲开。
妖鬼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针线缝合的部位。
啊，看来是自己的模样吓到他了。
说实话妖鬼不很在意他的容貌，只是别人这么明显地表露对他这张脸的恶意，他还是有点介意。
不过没关系，隐先生说过要给自己换一张脸。
他见过那男人，模样自然是没话说。
只是乌倾辞这急着躲开的模样，还是叫他觉得没趣。
转身接着带路：“不要跟丢了。”
他依旧是只低着头看着地上浅浅的影子。
“好了。”
乌倾辞猛地抬头，却不见妖鬼。
四下张望片刻也不见他。
却能在浓雾后看见个模糊的影子，像是马车。
乌倾辞往马车那边小跑几步，不一会便冲出浓雾。
的确是来时的地方，可外面根本没有什么马车。
再回头，只是宅院不见浓雾。
怎么回事？
乌倾辞朝宅院去，推开门张望片刻，也不见妖鬼和阿玉。
思虑再三，他尝试着走进去。
入门一瞬间，他便看见了妖鬼和阿玉。
妖鬼按着阿玉的脑袋叉着腰哈哈大笑，隐玉则是低着头任他揉搓。
只是忽然闯进的乌倾辞让他俩都愣住了。
“……”乌倾辞有点尴尬，脚尖不安地动了动，“我有点好奇。”
妖鬼：“我有点想杀人。”
“别！”隐玉抱住他的胳膊乞求地看着他，“我害怕……”
妖鬼低头望着他，眼内血红也未曾消退。他推开隐玉：“再敢回来，我真要杀人了。”
阿玉心头剧震，他似乎要失控了……
他死死抓着妖鬼的胳膊试探性地说：“师父说了叫我早点回去，我下次再来陪你好么？”
妖鬼视线落在阿玉身上，让他遍体生寒。
“你上次说会来找我，要不是他闯进来，你永远都不回来。”
“我……”
“你怕我。”妖鬼笃定地说，“你走了不会回来。”
他眼内血红愈发浓烈：“我送他出去，你不许走。”
乌倾辞知道自己闯祸了，眼前男人身上戾气明显重了很多，而且他真真切切地从阿玉眼里看见了害怕。
“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阿玉还在同他商量。
妖鬼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他死死盯着阿玉：“你那里都不许去。”
阿玉觉得自己今日应该会死在这里，除非师父来了。
可他真害怕他半路上就发了狂对乌倾辞下手。
他还得挣扎一下，阿玉拉着拉着妖鬼的手：“对不起，我想和你多呆一会。”
阿玉坚信自己在他眼里是不一样的，毕竟自己一直陪着他。
他和自己不同，自己害怕与人相处，妖鬼却极爱同人相与。
可不需要他时，隐先生似乎忘记他一般将他留在此处不再过问，他能见到的人只有阿玉。
所以他觉得只要自己示弱几分，妖鬼就会答应他。
可妖鬼却是推开他，径直朝乌倾辞去，拽住他的胳膊往外走。
“等等！”
阿玉尖叫着要跟上，妖鬼的确站住了，血红的瞳仁死死盯着阿玉：“你说一句话，我杀了你们！”
阿玉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却是霎时落下。
不行，得想办法离开，他真会杀了自己的！
阿玉环顾四周，他没办法离开这里。
这处的迷雾是隐先生布下的，阿玉不知道出路，也没办法离开。
他急的手脚冰凉，站在原处动弹不得。
不行！他得出去！
一拉开门，便见土地上一道痕迹，像是什么东西被大力拖拽而出的。
应该是乌倾辞留下的！
痕迹往外延伸，已经在缓慢愈合了。
阿玉不敢耽搁，顺着土痕往外跑。
也不知道多久，他看见眼前的人形。
是妖鬼！
他在等自己！
阿玉急忙调转方向要往回去，却不及妖鬼迅速被他拉住胳膊。
“我不走……”阿玉声音里满是胆怯，强撑着说出这句话。
“嗯，你再也走不了了。”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爬满了黑色咒文。
完了……
乌倾辞冲上前要拉开妖鬼，却被他一脚踢出几尺远。
他呛出一口血，眼神都有些涣散。
“平安你先走！去占星楼找我师父！快去！”
乌倾辞捂着胸口，咬咬牙撑着起身往外去。
长昭走了，隐先生便接替了他国师的位置，他现在都是在占星楼很少出门。
外面已是天色昏昏，乌倾辞捂着心口踉踉跄跄往冶丘城去。
冶丘城酉时关城门，乌倾辞也是赶在这之前进了城。
此刻长街上已经没几个人了，只他一个人往占星楼去。他知道占星楼在哪里。
伤势太重，憋着一口气才撑着到了占星楼。
等到了占星楼下，他几乎是要晕倒，艰难地推门。
刚推两下，们居然开了。
眼前是一双洁白的丝履。
“唔……”隐先生挑眉，“自投罗网？”
乌倾辞努力抬起头：“隐先生？”
隐先生并不语，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阿玉在城外荒宅里……”
隐先生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他撇撇嘴：“真是一无是处！罢了，他把你带来就算报了我养育之恩了。”
他什么意思？
他不打算救阿玉吗？
隐先生弯腰抱起乌倾辞：“你父亲曾经说过把你送给我，我还以为你父亲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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