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怀心思，并肩默默走着。
乌倾辞虽不比乌子恒高多少，但他脚上功夫比乌子恒强多了。此刻心里想着其他事，也没注意到乌子恒走到他前面。
忽然感觉被人拉住胳膊，乌子恒脸上有些尴尬，他已经将外袍脱下拿在手上：“哥，出了点意外……”
乌倾辞怔了怔：“什么？”
“没事，结界要散了。”
话音刚落，那结界瞬间消散为点点金光。原本被尽数阻挡在外的雨珠噼里啪啦往二人身上砸。
但也只是一瞬，他们头顶便重新升起结界。
乌子恒的动作也僵在抖衣服、要往乌倾辞头上盖的动作上。
头顶结界与乌子恒方才的结界模样极其相似，只是乌子恒的结界是金色的，他们头顶上的结界是月白色。
乌子恒一瞧这结界，顿时喜笑颜开：“师尊！”
他猛地回头，便瞧见身后的巨门星君。
巨门星君站在他们十步远的地方，微笑着看着他们。
准确来说，是看着乌子恒。他朝二人走来：“叫你不好好修习，结界伞都撑不住。”
虽是责怪的话，语气里却无半分责怪。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抚上乌子恒的微湿的发顶。只是瞬息，他身上的水气便干了。
“谢谢师尊！”
乌子恒忽然抱住他，欢欢快快地喊着。
他这模样巨门星君很是消受，但来不及他好好享受，便感觉一道寒芒直直刺向自己。
“……”一扭头，果然看见乌倾辞要吃人的表情。
巨门星君有些不自然地推了推乌子恒，尴尬地轻咳了声：“阿辛，你松开。”他极小声地在乌子恒耳边说，“你哥在。”
乌子恒吓一跳，赶紧松开巨门星君。
“哥，我……”
“走了。”乌倾辞转身往斋舍那边走，似乎没有搭理他们的想法。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赶紧跟上。
巨门星君专攻结界术，他的设的结界自然是美观又实用。
方才乍一看会觉得他的结界与乌子恒类似，仔细看来却不知比乌子恒精致漂亮多少倍了。
乌子恒悄悄伸手拽了拽巨门星君的衣袖。
巨门星君察觉到了，眉梢微动，又看了眼乌倾辞冷漠至极的背影。
“师尊，我们要不要告诉哥哥我们俩的事……”乌子恒给他传音，却是低着头不看巨门星君，语气里的羞赧藏的很好。
“……”巨门星君叹息，心道阿辛是真的有点傻。
你哥哥都知道了你知不知道？
他反握住乌子恒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没回答他。
三人一路沉默着走回斋舍。
进门后，乌子恒和巨门星君坐在桌边，乌倾辞则一言不发地坐在另一张凳子上。
他神情冷淡，目光平静，看不出究竟在想什么。
倒是乌子恒，他坐在乌倾辞对面有些局促。
巨门星君忍不住扶额：“阿辛，你先回你的斋舍，我有话和你哥哥说。”
闻言乌倾辞眸光微动，视线缓缓转向起身离开的乌子恒。
“阿辛方才问我要不要告诉你我和他之间的事。”见着乌子恒走远，巨门星君才说。
“闭嘴！”
看样子乌倾辞很不愿意聊到他们二人间那些破事。
乌倾辞微不可查地叹息，莫名觉得心烦意乱。偶一偏头瞧见巨门星君，更烦了。
他白了巨门星君一眼，随即下逐客令道：“你可以走了。”
巨门星君：“……”
乌倾辞都这样下逐客令了巨门星君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道了句“告辞”。
此刻雨已经停了，皓月当空。
今日淋了雨，虽不多也是受了寒，乌倾辞素来身子不好。
不至于发热，只是脑子有些昏沉。
方沐浴完，坐在榻边擦头发。
他脑内一抽一抽的疼，也愈发昏沉。
要是好好睡一觉，明日应该会好很多。
他扔了毛巾，打算就这么睡了。
刚要躺下便听到敲门声。
乌倾辞不想理他，干脆就不理，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睡没睡。
主意拿定，乌倾辞起身铺床，刚躺下就眼睁睁瞧见一缕黑烟从门缝里钻进来。
黑烟进入后绕过屏风凝聚成一个人形，是灵曜。
乌倾辞要躺不躺地和灵曜大眼瞪小眼。
“我以为你睡了……”良久灵曜有些尴尬地说。
这会儿乌倾辞躺也不是起也不是，只好说：“听见敲门声，刚醒。”
“我吵醒你了？”灵曜忽然发现乌倾辞头发还是湿的，也没想这么多捡起乌倾辞铺床时随手扔在桌子上的毛巾想为他擦头。
乌倾辞确实难受得紧，还不待灵曜走近乌倾辞就躺下了。
灵曜赶紧扶起他：“别睡，我先给你把头发擦干。”
他扶起乌倾辞，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乌倾辞软若无骨地倚在灵曜身上。
“你不舒服？”
灵曜扶着他的肩头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凑在他耳边说：“我帮你擦干你再睡。”
乌倾辞只是头疼，但还是有意识的。
他靠在灵曜怀里。
刚洗完澡，乌倾辞身上自然没有多少丝绵。他也疏懒，只是随意打了个结，方才灵曜抱他起来时衣领早就被扯开了。
“冷……”乌倾辞脸上染着沱红，无意识地喃喃着。他手向身后摸去，抓住他的腰封轻轻扯了扯。
和他想的不一样，灵曜抓住他的手放回去，拢好他大开的衣襟还顺便扯过锦被围住乌倾辞：“行，我快些给你擦。”
乌倾辞：“……”
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说他对自己有意思吧，自己都这样了他不仅不动手动脚还帮自己把被子盖上了；说他对自己没什么想法吧，可谁看不出来他对自己格外上心？
灵曜动作很轻柔，灵力也把控地很好，半干的头发不到一刻就全然干了。
灵曜轻轻将他放下：“你不舒服么？”
乌倾辞摇摇头：“淋了点雨，明日便好了。”
灵曜在站在榻边瞧了他许久，忽然把乌倾辞往里面推了推：“书院和玄梧宫之间有些远。”他脱了外袍和鞋躺上去，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油灯便灭了。
霎时间屋子里陷入黑暗。
乌倾辞：“……”
你是不是当我傻？
知道路远你还来？浪抽的？更何况你是要走回去么？还路远！
一夜无事，第二日乌倾辞醒的时候灵曜还没醒。
乌倾辞不怎么难受了，他小心翻了个身，瞧着灵曜熟睡的脸心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仇恨？心酸？苦涩？
还是愧疚？
他不清楚，却始终挥之不去。
乌倾辞伸出食指，勾起灵曜一缕长发。
灵曜呼吸均匀而细密，没有察觉到异常。
他垂眼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片刻，忽然低笑起来。
他想到了乌行衎。
他的乌行衎年纪小，贪眠。常常乌倾辞醒了半天，他还抱着自己不让自己起来。
每每此时，乌倾辞也去了要起床的意思，就安安静静靠在他怀里，等他醒了后装模作样骂他两句后一道起来。
他好像要忘记乌行衎了……
意识到这点后，乌倾辞心头一震。
他有些慌了，努力地回忆他的模样。
只是关于他的一切，都如细雨入红尘，只片刻便没了踪迹。
良久，乌倾辞收回手。忘了他么？乌倾辞觉得很难受。
他悄悄坐起来穿好衣裳下榻。
并未惊动灵曜，他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润喉。
他望向窗外。
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乌倾辞抿了抿嘴，忽然想起昨晚灵曜给他盖被子。
越想越气。
他脑子里想什么？
他放下茶盏，转身走了出去。
乌倾辞离开后，灵曜慢悠悠睁开了眼睛，唇角弯了弯，继续闭目养神。
乌倾辞离了卧房，他想回冶丘一趟。
哪怕如今的冶丘在寻不到他的一丝踪迹，他也想回冶丘看看。
冶丘有他们二十年年岁月。一笔一划，镌刻在冶丘的风里、镌刻在冶丘的水里。
他回冶丘没有那么麻烦，仙界的规矩管不到青丘人士。
他甚至不用同书院里的先生知会，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乌倾辞也不算书院的学生。
可他来了冶丘，又不知该去哪里。
乌倾辞抬头看着无一丝云彩、白惨惨的天空，觉得有些目眩。
冶丘的一切都那么陌生。
他在冶丘街头走了很久，绕过画楼，街上熙熙攘攘。
今日是上元节。
上元节啊……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这天应该发生过什么事，只是他不记得了。
天上飘飘洒洒一些雪花，渐渐白了他的头。
长街上很热闹，再不见当年哀鸿遍野、千里无鸡鸣光景。
冶丘的雪很薄，压不住什么。
有稚童顶着薄雪举着糖葫芦一类的东西，欢欢快快跑来跑去。
乌倾辞不自觉微笑了一下，仿佛想起什么甜蜜的记忆。
可是他们哪里有什么甜蜜的记忆？
都是自欺欺人。
乌倾辞拢拢衣襟，今日的上元节，似乎比以前都要冷。
他抬手接住一片纷扬的雪花，雪花很快就化了。
那么薄的雪花，纷纷洒洒，葬住他们错过的一生。
是错过的一生。
乌倾辞略叹息，这座城、这条长街上的人，似乎都与他毫无瓜葛了。
乌倾辞想回的不是冶丘，只是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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