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初秋，高城二中的教学楼在午后阳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
天台上，江念一背靠着粗粝的水泥围栏，指尖夹着的细支ESSE在风中明灭。最新款的iPhone被她随意扔在脚边，屏幕上还停留在与父亲的聊天界面——对方又转来一笔五位数的“生活费”，附带一句程式化的“好好学习”。
她吐出一口薄荷味的烟雾，看着楼下操场上奔跑的高一新生，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真没劲。
教导主任老刘的话还在耳边：“念一啊，新来的乔老师是师大毕业的高材生，性子软，你当课代表多帮衬着点。”
“帮衬？”江念一当时差点笑出声。她，江念一，高城二中有名的刺头，抽烟喝酒打架的履历能写满一页纸，如今竟要被委以“帮衬”老师的重任。
掐灭烟头，她摸出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熟练地掩盖掉烟草的气息。对着窗户玻璃理了理校服领子，确保自己看起来至少像个“学生”。
行，就去会会这位“脾气好”的乔老师。
历史教研室在三楼尽头。门虚掩着，她屈指敲了三下。
“请进。”一个声音传来，清润如山涧溪流。
江念一推门而入。
午后的阳光泼满半个房间，尘埃在光柱中翩跹起舞。一个身影背对着她，正踮脚去够书架顶层的档案盒。米白色连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露出一截白皙得晃眼的脚踝。
听到动静，她转过身来。
时光在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江念一清晰地听见自己咬碎薄荷糖的“咔嚓”声。她设想过新老师的一百种模样——严肃的、刻板的、或是故作亲切的——却唯独没想过是这一种。
她的五官不算明艳，却像一幅氤氲的水墨画，眉眼柔和，鼻梁秀挺。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像秋日的湖泊，此刻带着点未散的专注和被人撞见窘态的微赧。
“是江念一同学吧？”她笑了笑，眼尾弯起柔和的弧度，“我是乔月邑，你的新历史老师。”
江念一发现自己喉咙有点发紧。她惯常带刺的“嗯”卡在了一半，出口时竟意外平和：“乔老师。”
乔月邑走回办公桌后，姿态优雅地坐下：“课代表的工作不复杂，主要是收发作业。另外，”她抬起眼，目光落在江念一脸上，“课堂笔记每周交一次，有问题随时可以来问我。”
她的视线没有任何审视和评判，却让江念一莫名觉得脸颊发烫。她下意识避开那道目光，转而盯着对方握着红笔的、纤细白皙的手指。
这老师，好看得有点犯规了。
“嗯，知道了。”江念一应着，心里却烦躁起来。这种不着痕迹的温柔，让她所有预演好的防御都失了效。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乔月邑像是想起什么，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纸袋递过来。
“刚开学事情多，辛苦课代表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笑意，“这是朋友从日本带回来的白巧克力饼干，不太甜，你拿着垫垫肚子。”
江念一彻底愣住。
那袋饼干包装精美，一看就价格不菲。她嗜辣，讨厌甜食，家里从国外空运来的顶级甜品都懒得看一眼，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指尖在交接时无意触碰到乔月邑的指腹。温热的，柔软的触感，像过了电一样从指尖窜至心脏。
“谢谢老师。”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真他妈见鬼了。她在心里骂了一句，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一种失控的慌乱。
“不客气。”乔月邑弯着眼睛，视线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很快自然移开，“去吧，明天早上见。”
江念一几乎是仓促地转身，握紧手里那袋饼干逃离了办公室。
走廊的风带着夏末的燥热扑面而来。她低头拆开包装，拿出一块饼干塞进嘴里。
预想中的甜腻并没有出现，只有白巧克力醇厚的香气在舌尖融化，酥脆得恰到好处。
她居然……觉得这味道还不赖。
走到楼梯拐角，她下意识回头。
历史教研室的门依旧开着，乔月邑已经坐回位置上，微微低着头备课。阳光像舞台的追光，精准地落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江念一收回目光，舌尖顶了顶腮帮。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胸腔弥漫，像是荒芜的原野上被不经意地丢下了一颗种子。
行吧。
历史课代表。
听起来，好像……也没那么无聊。
她将空的饼干袋精准投进垃圾桶，步伐不再像来时那般沉重，反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快。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父亲又转来一笔钱。她看都没看，直接按熄了屏幕。
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那个水墨画般的身影，和嘴里尚未散尽的、陌生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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