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蝉鸣犬吠。
一处破败的狭小院落里,野草丛生,藤蔓疯长。潮湿的石砖缝隙间满是檀绿色的青苔,嵌着尘灰,透着一股人迹罕至的荒芜之感。
便是吠叫不止的野狗,也懒得踏足这院落半步。
屋内,窗棂半朽,蛛网遍布,瑟冷的寒风直灌而入,半破的窗纸在寒风里发出簌簌地声响。
“恍”地一声——
幽蓝色的烛光将这狭小潮湿的小屋映得格外阴冷。
姜宁摸了摸半朽的木桌,嫌恶地甩了甩衣袖:“哪里是将军府小姐的闺房,分明是个废弃了的伙房。”
“大人,是否需要阿宁为您修缮一番?”
寒衿蹙了蹙眉,左手打了个响指。
原本缺了只腿的木椅复原如初,上头斑驳剥落的磨损痕迹却无半分更改。
她坐在椅上,一脚抵在椅上,另一条腿垂落而下,随意地晃动着。
“用不着。”
“小白,快将东西呈给大人罢。”
姜宁对着空气眯了眯眼。
“姜宁,小白也是你能叫的?”一道白影缓缓闪过,白无常谢必安现了身,颈间挂着两圈细长的锁链。
锁链曳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寒衿有些不耐,冷睨了一眼谢必安。
谢必安立时闭了嘴,脑袋低垂,上前两步,单膝跪地,恭敬地将一本深黑色的小簿子呈递了上去。
寒衿接过册子,白皙分明的指骨抵在封页上,“阴阳薄”三字缓缓浮现。
她往后翻了几页,一段黑色的长句自她指尖脱出,悬浮在半空中。
“钟离珍,时年十六,人族戍边将军钟离寞之女,将于明日子时自缢于屋中……”
阴阳薄上关于钟离珍的生平,洋洋洒洒记了数十页,寒衿打了个哈欠,一副提不起兴致的模样。
谢必安眼力见十足,顶着跪姿,往前挪了几步:“大人,想是这《阴阳薄》废话连篇,惹您厌烦,不若属下同您讲讲此女的际遇?”
“讲。”
寒衿眼也不抬,随手将册子抛给姜宁。
“这钟离珍原是将军府唯一的小姐,其母苏羽妍更是钟离寞的正妻,整个钟离府原也只有苏羽妍一位夫人……”
听到此处,寒衿微微抬眼。
她对这屋舍重新扫视了一番。
一个人族的将军府嫡小姐,能将日子过成眼前这样,上吊自缢倒也不稀奇。
不知不觉,谢必安一连说了半晌——
确是个冗长凄惨的故事。
近年来,仙族为了帮助人族抵御妖族入侵,常派仙使在人界的仙山开宗立派,传授凡人修仙诛妖的术法。
然而,并不是所有凡人都有资格修习仙术。
修习修仙诛妖之术的凡人需有灵根,灵根又分银阶、蓝阶、金阶,以此来区分修仙凡人的天赋高低。
然凡人之中多是没有灵根的纯正人族。
为了维系修仙者与纯正人族间的平衡,修仙者除人皇所设的司妖监外,不得在人族担任官职、玩弄权柄。
虽然由此限制,但人皇不得不仰赖修仙者捉妖驱鬼、护佑社稷,故而人族之中,也有一条隐而不发的歧视链。
简而言之就是,有灵脉的瞧不起没灵脉的。
钟离珍既是人族将军府的小姐,便也代表着她父亲钟离寞、她母亲苏羽妍以及她皆是灵根全无的普通凡人。
其实身为将军府小姐,没有灵根也不会如何,前十二年过得倒也算是顺风顺水。
父亲钟离寞曾于皇家围猎时于虎口救下宁王世子萧言祈,宁王为报其恩情让其女钟离珍与爱子萧言祈定下婚契,将来让钟离珍嫁入王府,做世子的侧妃。
将军府嫡女,世子的准侧妃。
这开局,应是妥妥的天之骄女才对。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钟离珍十三岁那年,钟离寞远赴边关驻守,家中只余她与母亲。
母亲苏羽妍原是灵脉世家的小姐,家中亦有一位怀有灵脉的妹妹苏羽婧。
苏羽婧与丈夫江长鸢携手诛杀六阶大妖时双双殒命,留下一位孤女江缈缈,只得寄养于钟离府。
江渺渺身为蓝脉中品,天资出众,本也该是个修仙诛妖的好苗子,奈其自幼孤露,心机深重,一心想要鸠占鹊巢。
仅是占了钟离珍的巢便罢了,她还想要了钟离珍的命,抢了钟离珍的未婚夫婿。
钟离珍之所以能从小姐沦落至丫鬟都不如的处境,全要仰赖这位好表妹。
江渺渺先是给姨母苏羽妍施鸩羽毒咒,令其卧床不起,再时不时以傀儡术控制一下钟离衿,令其在人前发发疯,落得个不忠不孝、跋扈恶毒的好名声。
钟离珍便是在这不人不鬼的磋磨里,苦痛不堪。她将于明日受辱后大受刺激,得了片刻清醒后不由分说地上了吊。
寒衿听了好半晌,感慨颇丰。
她托着下巴,思忖了片刻,认真地发表了一句感言:“钟离珍,好土的名字。”
姜宁没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其实她就是信谢必安怀了个鬼孩子,都不信鬼王大人会生出“同情心”这种东西。
谢必安讲了好半天,只觉口干舌燥。
他舔了舔嘴唇,哑着嗓子道:“那大人,想要什么名字?属下这就给您改。”
改个名字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需稍稍施法,将相关之人的记忆略微篡改些许,倒也不会引起天道的注意。
寒衿变出一根硕大无比的朱墨毫笔,在“珍”字上重重地划了一道斜杠,随后在上头写下一个潇洒的“衿”字。
钟离衿,凑合着用吧。
她需要在人界待很长一段时日,期间,她需要一个合适的人族身份,同时也不能引起仙、神、妖三界的注意。
委实有些麻烦呢。
谢必安:“大人,您上界之事,是否需要同其他二位大人……”
幽都地界虽由三位鬼王统管,但其他两位通常只是挂个名头。
“嗯?”
寒衿将改好的阴阳薄丢给谢必安,冷眸微眯,一股来自地底的彻骨冷意晕荡开来。
“倘若今日之事有第三个人……哦不对,第三个鬼知道,你便去天罚狱做做客罢。”
寒衿的唇畔扬起一道浅弯的弧度,幽蓝色的烛光落在她那张白皙面庞上,衬得她冷艳非常。
叫鬼心颤,发毛般的冷颤——
绝不敢再多看一眼。
“属下不敢。”
谢必安感知到她周身逸散开来的的寒冰气流,一双捧着阴阳薄的枯手,止不住地打颤。
寒衿嗯了一声,比了个手势。
“我困了,滚吧。”
—
因着鬼王大人替了钟离珍的身份,钟离珍便只能提前随谢必安回幽都投胎了。
姜宁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将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原主钟离珍交与谢必安。
“谢大人好走。”
“对了,难得不见范大人,倒是有些意外呢。”
黑无常范无咎一向同白无常谢必安形影不离,是幽都赫赫有名的“索命双煞”。
“你这卑贱的引魂女也配与我说话?”谢必安冷哼了一声,满眼讥讽:“不过,若论起阿谀谄媚,恐怕整个幽都无出你右者。”
姜宁敛了敛唇边的笑意。
“大人需得承认,阿谀谄媚也不是什么阿猫阿鬼都能学来的。”
“阿谀奉承不打紧,我不过想提醒谢大人一句,鬼王大人最忌讳的,是阴奉阳违。”
谢必安的面色沉了下去。
—
“大人,依照那阴阳薄上所载,您此刻该亲自出门,为夫人求得名医了。”
姜宁特意摘录了一份阴阳薄,只节选了关于钟离衿的部分。
寒衿打了个哈欠,缓缓起身。
“这钟离衿的脑子果真是进了水的。”
姜宁上前,变出一套崭新的杯盏,替寒衿斟了一碗幽都凉茶,用于醒神。
寒衿喝了一口茶。
“这钟离衿恶名远播,也算得上是声名狼藉,竟还用得着为母寻医。”
“吃饱了撑的。”
姜宁细长的指节缠着头发,来回绕了几圈,“属下也不明白。”
钟离衿虽受江渺渺的傀儡术控制,但也偶有清醒的时候。
譬如今日,江渺渺放出消息,国都来了一位道行高深的神医,能够驱邪避祟,若能向他求得灵药,便可医治苏羽妍的恶疾。
钟离衿救母心切,在丫鬟的唆使下,仅戴了帷帽,便出门寻医了。
她又怎知,这丫鬟与神医原是同江渺渺一伙的,神医受了江渺渺的指使,指认钟离衿是邪祟附体,才会克死自己的母亲。
再加上,钟离衿出嫁在即,却不顾男女之防,在外抛头露面,实是名声尽毁。
钟离衿百口莫辩,只能含冤自尽。
“真是个蠢货。我若是她,死之前至少先将这钟离府中的人杀个干净。”
寒衿越听越觉得窝囊。
她于幽都做了上万年的鬼王。
幽都虽有律例,禁止鬼众自相残杀,但弱肉强食本就是这世间的道理。
钟离衿这副软弱可欺的性子,便是去了幽都,也没几只鬼瞧得起她。
“大人可想好了应对之策?”
鬼王大人虽有无上的鬼力,却不能在凡界使用,否则会受到成倍的反噬;更不能对凡人使用,若用,必会引起天道的察觉。
不能使用鬼力,便只得智取了。
寒衿伸了个懒腰,慵散道:“区区蝼蚁,本座何须想应对之策。”
“对了,阿靛可从乱坟岗回来了?”
姜宁勾了勾唇,笑中带着一丝狡黠。
“姑爷此刻,估摸着正在市集招摇撞骗呢,说不定能凑上大人的热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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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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