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在他脸上浮现的淋漓尽致,几道刀刻似的黑色深纹牢牢的印在了他的额头、眼下,深到似乎已经刻在了面皮之下的骨子里。
他不像领头的那几位壮汉一样穿的利落,还头戴红绳,这位老者衣衫及地,颜色灰沉,只在腰间上系上一条长长红绳,亮眼的随着步子一晃一动。
重重的气息洒落出来,终于打破了两方的僵持氛围,夙隗墨向前一步,站到了那位老者的面前,微微颔首。
“无意打搅”他淡声开口。
“知道知道”那老者见怪不怪,对此没有很震惊,倒像是早就猜到一样,“随着我来”
老人家的动作间不免彰显着年老不便的缩影,他来的慢,转过身去时,走的也不快多少。
从他开口迎客的那句话说出口后,这周围的人脸上再没了警惕表情,多的变成了好奇,拥着四人和那名老者,一步一步的探入镇子里面去。
艳红色的物件太多,大部分是灯笼或者是裹着红纸的炮筒,不远处还能看见喜红色的轿子,同样为红的挡帘被掀开一半,好奇的新娘和守规矩的媒人僵持着谁也不动手,那帘子被扯得一上一下,恍惚露出新娘子的脸。
奏乐的背着各式各样的乐器也跟在了老者身后的队伍里,一时没了热闹的音乐,但却不显寂静多少。
“我们这镇子,名叫宁溪州镇,不归属任何百生组织的管辖,而是由向往恬静自在生活的各式人鬼自然组成的”
“我是这镇子的守镇人,你们可以叫我巫邱,或者邱老”
行至大路中央,邱老带着他们停在了一方巨大的宅院门前,门敞着,有两个人左右相守,不是下人模样,而是年轻气盛的青年伙计。
门匾也大,纪安观察着不免抬头,就见这木匾上空的很,一个字儿也没有。
“邱老,这是……做什么的地方?”纪安虚虚的指了指那空着的牌匾,偏头像一旁的巫邱问。
巫邱斜着眸子顺着纪安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本就被遮挡得不剩多少的眼睛瞬而闪过一丝精光,他复又缓缓低下头,用他那沧桑沙哑的嗓音说道:
“这儿以前是个大户人家,不过没了得有几十年了,就把它供了起来,当做我们宁溪州镇的神殿”
“哦对了,这户人家姓宁,我们这镇子原先叫溪州镇,后来受了宁家恩惠,所以现在沿用的名字,加了个宁字”
巫邱停驻在原先宁府的门口,也不动了,他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不得释怀的往事似的,眼眸深沉的盯着那块空了的牌匾,神情复杂。
自到了这里开始,九幽便再没了动静,几人默默等着巫邱诉说一番苦痛,直到他回过神来,才略显尴尬的眨了眨眼睛,呵呵笑过两声之后,便低头又往前走。
纪安斜睨着视线朝身边的夙隗墨看去,不动声色的揪起了他的袖口:
“夙隗墨”
夙隗墨同样不着痕迹的挑眉回应他。
纪安张口开了一条小缝,依旧咬着牙,小声嘁嘁:“你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他实在是感觉怪怪的,就是说不上具体哪里怪,反正就是,不管是他们身边的那群人,还是这位名叫巫邱的老者,都很怪,但他们好歹是真人,又不似虎照山上那样丧失魂魄的傀儡。
等着的时候,纪安顺势咬着唇角的那块软肉,目光转来转去,在环视的过程中,他听见夙隗墨很轻很轻的,闷闷的“嗯”了声。
若不是离的近能听见,纪安觉得夙隗墨喉咙窜动的那瞬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吞咽动作。
直到他抬眼,触目而来的就是缠绕着难舍难分的发丝时,他还愣了一下。
夙隗墨微微低着头,再加上纪安自己的脑袋也向着一旁偏着,不碰到才怪。
纪安自觉正常的扬了扬眉,正过脑袋的一瞬间,余光恰巧捕捉到了夙隗墨慢一步盯过来的幽深视线,一秒过后,纪安哄人似的,又往夙隗墨方向贴了贴,直到胳膊时时刻刻相蹭相抵,这才好些。
猜测这邱老应该是想把他们带到正在办的这场婚礼的酒席上,毕竟他也说了是有客至,自然是要尽力招待的,恰巧碰上新喜,也正好不用再多费一番功夫了。
只是这会儿新娘的轿子还停在门外,通身着红的新郎官刚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迹到了人群里,现在这抹亮色异常的扎眼。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今天主角一般,在众人乃至几位意料之外的人的视线都望过来时,他招呼了下手,赶忙归位到自家门口,重新将注意力放到新娘子身上。
新喜,客至,整个镇子再一次沉浸在了这样异常热闹的氛围当中,像席面上的酒一样热烈。
虽然时不时的还是有那么几双视线向他们看过来,但总归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怪异了,他们跟着守镇人坐到最偏的那张桌子上,偶尔应付一下用来舒缓关系的酒。
巫邱实在是不太自然。
尽管松垮的眼皮遮着,但不管什么动作,都显得僵硬非常,之前行走的时候还没有这么明显。
他左瞥了一眼,眼底打转,刻意搭话似的先是“呃”了声给自己铺垫,掌心朝下扣到沈烬斜前方的桌面上,对上沈烬的眸子时,才开口:
“我们这宁溪州镇,几位之前有没有听说过?”
他着重咬了咬那个“宁”字,意味不明,话是问给几人听的,眼光却又移都不带移的放在沈烬身上。
江燎斜睨着他眯了眯眼,骤然高声说了句:“我们该听说过吗?”
巫邱被喊的震了下,心虚的眨眯着眼撤回视线,掩饰样的平平笑了两声。
“我们宁溪州镇,是整个百生虚内,贺结新喜最少的地方”
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几人谨慎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不敢轻举妄动。
“为什么?”纪安自觉充当个推着他往下说的工具人。
巫邱不带任何感情的瞟了他一眼,顺势接口:“镇子不大安宁”
他说完这句便沉沉的叹了口气,等了会儿,除了周遭喝酒庆祝的热闹声,没再听见纪安问,两人对上眼的那一刻,巫邱顿了下,再次尴尬的匆匆开口:
“新喜也就热闹这么一阵儿,过了这阵子,等到新娘子有了身孕,整个镇子就开始跟着一起提心吊胆。”
纪安噘着嘴无声的哦,一瞬之后又挂上了困惑脸,将耳朵朝巫邱那边贴近了一寸。
“镇子里的妇人多因难产而死,大多年龄都不过二五”
“所以,我们这里,‘风水’可能不是很好,得……几位多担待”
他意味深长的观察着身边几人的表情,企图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不紧不慢的想要借着这顿席面拉扯出个心底里的确切猜测来。
纪安一手扶着自己的后颈,仰着脑袋重重点头,像是把巫邱的话嚼烂了咽进了肚子里,他认真的转过头,一脸严肃的说:“没关系的邱老,我们不信风水”
巫邱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在看不见的地方,夙隗墨无声的扯了扯嘴角,一瞬之后归于平息。
“呃……那、那就好,那就好”
“喝酒!喝酒吧……”
酒盏边缘浅搭在巫邱嘴边的那一刻,疑窦丛生的怀疑目光再也掩藏不住,借着酒面映射出来,他眼珠一转,察觉到后又立马恢复如初。
纪安觉得自己酒量应该不是很好,望着眼前几个桌上趴倒的一片,他登时觉得自己的脑袋也懵胀胀的,瞳孔放大找不到聚焦,就靠着拄着脑袋的手臂来稳固自己的重心。
“他们好像在转……”
纪安含糊不清的喃喃了句,后半句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紧接着眼前就黑了下去。
“哟!”巫邱忙的就要伸手,却被夙隗墨抢先,弯起纪安的一条胳膊搭在了自己肩上,扶着人站起来。
“还是麻烦邱老,给我们找个休息的地方”夙隗墨一丝不让的把纪安挂在自己身上,带着他稍稍后撤了一步才出声。
“嗷”他随即站起“跟我来跟我来,带你们去神殿”
“神殿?”江燎忽的重复一声。
巫邱脚下没停,有点生怕自己走得慢了耽误事的意思,看都没看他。
“你们是客,我们镇子里的规矩,迎客得去神殿”
江燎眉毛挑的高高的,他还以为,神殿是整个镇子所供奉的圣洁的地方,不到特定的时候不会让人进去的,没想到就这么把他们带进了神殿里。
这个以前叫宁府的地方,从外面看肃穆沉寂,不管是多热闹的时候,它都好似是一个淡然旁观的第三者,散漫慵懒的经受着门前所发生的一切,用自身的庞大来笼罩整个宁溪州镇的安宁。
他们到时,院内陈设整齐利落,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就是颜色在经过时间长的缘故,都有些暗下去了。
“这里每隔两天都有人来打扫,以备不时之需,几位就先将就将就”
巫邱揣着门锁钥匙,拽出来时叮当的响,他动作有些颤的打开门,自己退了半步。
“这是另外几间的钥匙,你们先拿着”
他递过去几把长相样式几乎一模一样的钥匙在闲着的江燎手里,剩下的事全权交给他们自己办。
夙隗墨揽着纪安到床边,把人放好了搭上被子,确定无误后才转身往门外走,和依旧守在门边上不打算离开的巫邱对视一眼。
门关,巫邱走至台阶边缘,等夙隗墨在他身后靠近到快要与他齐平时,他才状似不经意的从齿间溜出一句:
“你身上有不朽木,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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