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红线 2)

肩上的手骤然收紧,剧痛让我眼前发黑。身后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有人从水里刚爬出来。

"你以为......我是来索命的?"

湿漉漉的红嫁衣擦过脸颊,一张泡胀的脸突然从右侧探过来。她的左眼珠不见了,黑洞洞的眼眶里爬出几只透明的小虾,右眼却清亮如生前的杏眼,正死死盯着我。

我攥紧藏在袖中的桃木簪——这是离村时法师偷偷塞给我的。但下一秒,她的话让我如遭雷击:

"我是来谢你的......那晚若不是你点破替婚的真相,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她飘到我对面,嫁衣下摆不断滴着水,在地上积成一小滩。奇怪的是,那些水渍很快渗入木地板,留下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她突然撩起左袖,露出腕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割伤,"不是失足落河......是献祭。"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她的声音混在风雪里,时断时续。

原来皇甫家世代信奉河神,每十年要献祭一名嫡系女子。今年本该是她堂姐,但那姑娘与人私奔了。作为替补,她被族长亲手割腕,扔进了忻州河。

"他们怕我作祟,才急着找活人配冥婚。"她腐烂的嘴角扯出个惨笑,"我以为......陈家更狠,连亲儿子都舍得......没想到居然不是诚心实意的乐意与我成亲。"

我突然想起法师说过的话,好奇的询问道:"后来,你回去过吗?"这么大的怨气,莫非真的回去过,把所有参与过的人都杀死了?

似乎看穿我的想法,皇甫玲玥的鬼魂突然逼近。她身上那股河腥味熏得我几欲作呕,残缺的手指却轻轻拂过我额头的旧伤。

"你的血很特别......那晚你流血时,我居然能想起生前的事。"她的独眼里闪过一丝人性的光彩,"我想请你帮个忙。"

屋外传来树枝折断的脆响。皇甫玲玥猛地转头,剩下的那只眼珠突然变得血红:"他们追来了!"

"谁?"

"皇甫家的镇魂师!"她慌张地四处张望,嫁衣无风自动,"他们发现我能显形,定要打得我魂飞魄散。。。。。。"

话音未落,一支漆黑的箭穿透窗纸,"哆"地钉在墙上。箭尾缠着的符纸无火自燃,照亮了箭头上雕刻的狰狞鬼面。

"躲起来!"她一把推开我。第二支箭破空而来,直接射穿她的胸口。没有血,只有大股大股的黑水从伤口涌出。

我扑向矮桌下的暗格——那里藏着我的桃木簪和半罐朱砂。可刚爬出两步,整扇木门就轰然倒塌。

月光下,三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持弓而立。为首者摘下面具,露出张布满刺青的脸——正是当初主持冥婚的法师!

"小子,你果然没死。"他咧嘴一笑,黄板牙上黏着血丝,"把女鬼交出来,饶你不死。"

我握紧桃木簪,突然发现皇甫玲玥的鬼魂不见了。屋内只剩下越来越浓的黑雾,和地板上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哐——哐哐——"

铜锣声突然炸响,紧接着是杂沓的脚步声。法师脸色骤变,转头看向窗外。十几支火把正从村道涌来,晃动的火光里能看见锄头、镰刀的寒光。

"哪个杀千刀的半夜闯村?"村正沙哑的吼声穿透风雪。

法师咒骂一声,猛地掷出三枚铜钱。铜钱在空中诡异地悬停,组成一个三角阵型。我认得这个——是道家的"三才锁魂阵",当初冥婚时他用来困住皇甫玲玥的。

"走!"他朝两个同伴一挥手,三人退到墙角,竟像墨汁渗入宣纸般,身形渐渐融进阴影里。

木门被踹开的瞬间,最后一片黑衣角也消失了。举着火把的村民们涌进来,为首的村正看见趴在地上的我,连忙让后生搀扶。

"小郎君没事吧?"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支黑箭,倒吸一口凉气,"是黑狗血淬的箭头......这是要杀鬼还是要杀人啊?"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地上那滩黑水不知何时已蒸发殆尽,只留下个模糊的人形水痕。村正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突然压低声音:"可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是......故人。"我含糊其辞,生怕连累这些善良的村民。

村正却出人意料地笑了:"咱们青林村后山有座古墓,早年闹鬼闹得凶。后来村里立了规矩——"他拍拍腰间铜锣,"管他是人是鬼,敢害人就敲锣打鼓,阳气一旺,什么邪祟都退散!"

当晚,几个年轻后生轮流在我屋外守夜。我躺在炕上,听见瓦片"咔嗒"轻响,像是猫儿踏过的动静。但我知道,是她回来了。

油灯无风自动,火苗蹿高了三寸。皇甫玲玥的身影在灯影里缓缓浮现,嫁衣不再滴水,左眼的黑洞也缩小了些,看着不那么骇人了。

"他们暂时退了。"她飘到书案前,指尖拂过我摊开的《春秋公羊传》,"你读得不对,'元年春王正月'这句,该用朱笔圈点。"

我怔住了。她生前竟是才女?

仿佛看穿我的疑惑,她残缺的唇角微微上扬:"皇甫家女儿五岁开蒙,请的都是告老还乡的翰林。我死前,已经把四书五经都讲给小妹听过三遍了。"

灯花又爆了一下。她忽然伸手虚按在我断腿处,一股刺骨寒意透入骨髓。我疼得冷汗涔涔,却惊觉淤紫的肿胀消褪了些。

"阴气能镇痛。"她收回手,"往后每夜子时,我教你功课。"

就这样,在青林村最冷的三个月里,我有了个鬼先生。她记性极好,连《昭明文选》里冷僻的典故都能倒背如流;但魂体不稳,有时讲着讲着,右眼会突然变成血窟窿,得休息片刻才能恢复。

开春那天,村里来了个游方郎中。他看见我屋檐下挂的艾草突然枯黄,脸色大变,塞给我一包雄黄粉就要走。皇甫玲玥在暗处冷笑:"庸医,雄黄只能驱蛇,哪能驱鬼?"

我忽然意识到,这半年来,我已经不怕她了。

院试前夜,油灯格外明亮。皇甫玲玥换了一身素白襦裙,说是生前最爱穿的便服。她执笔在纸上写下几道策问题,字迹清秀如簪花。

"明日入考场,把这个藏在袖里。"她递来一张黄符,上面用我的血画着古怪纹路,"我在河底淤泥中找到的古符,能让人文思泉涌。"

我接过符箓,指尖碰到她冰冷的手。那一瞬,她右眼里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情绪。

放榜那日,我中了秀才第十七名。村里杀了唯一一头猪庆祝,村正醉醺醺地拍我肩膀:"小郎君有出息!明年去考举人,咱们全村凑盘缠!"

皇甫玲玥却不见踪影。直到夜深人静,她才从水缸里浮现,嫁衣又变得湿漉漉的,左眼窟窿里游着几条小鱼。

"我去看了考官。"她声音透着疲惫,"往他梦里吹了口阴气,让他记着你的卷子。"

三年后,我拖着残腿走进乡试考场。那天特别热,考棚里的号舍像蒸笼。写到《论语》题时,汗水模糊了视线,忽然有冰凉的手搭在我后颈——是她!监考的学政官经过时,她立刻消失,但卷面上多了几行清秀的批注。

放榜日,青林村沸腾了。我中举那夜,皇甫玲玥在月下显形,白衣胜雪,面容几乎与活人无异。

"你要走了。"她说的不是问句。

我摩挲着吏部文书:"我申请了忻州府通判的职位。"这是最末流的九品小官,负责核对文书,但足够我查些东西了。

她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魂体像被风吹散的烟:"你不能回去!皇甫家会——"

"我要查河神祭。"我打断她,"查你真正的死因。"

月光穿过她渐渐透明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淡蓝色的影子。我第一次看见她哭,鬼泪落在地上结成冰晶。

"傻子......"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教你读书,原是想你也是个被我牵连的无辜人,原先只是想要谢谢你的。"

皇甫玲玥的身影在月光下渐渐透明,像一幅被水浸湿的仕女图。她低头看着自己正在消散的指尖,忽然解下腰间一方素白丝帕。

"这个......给你。"

丝帕上绣着淡粉色的海棠,角落里用银线绣着小小的"玲玥"二字。我伸手去接,指尖穿过她半透明的手,丝帕却轻飘飘落在我掌心,触感真实得令人心颤。

"你......"我喉咙发紧,"要去哪?"

她抬起几乎恢复生前容貌的脸,右眼里的血丝已经完全褪去,只剩下清澈如秋水的眸子:"你不必多管了。"

一阵夜风卷起丝帕,我慌忙攥紧。帕子上有股淡淡的幽香,像是被遗忘在箱底多年的陈年熏香,混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河腥气。

"其实......"她忽然凑近,冰冷的呼吸拂过我耳畔,"那晚我说谎了。"

我僵在原地,看着她退后两步,嫁衣下摆开始渗出黑水。

"我不是来谢你的。"她嘴角浮起凄然的笑,"是来占你的身子的。皇甫家请了龙虎山的道士,明日就要用雷法劈散我的魂魄。我只有夺舍你才能活下去,要不然流荡的魂魄也终究会烟消云散。"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她的身影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蓝光,我看见有泪水从她脸颊滑落,却在半空就凝结成冰晶。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握紧桃木簪,指节发白,“而且我也没有被你夺舍。”

"因为......"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舍不得你死。"

乌云散开的瞬间,她消失了。只有地上的几粒冰晶和手中的丝帕证明她来过。我呆立到东方泛白,直到早起的村妇惊叫一声——我院子里那棵老梅树,一夜之间开满了血红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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