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恩寺就在郊外青山上,离踏青的地方并不远。
马车一路行至寺外,隔着明黄色砖墙都可看到庙中香火极盛。
慕涵披了披风,遮住身上的血迹,而后走过九十九层台阶,穿过寺门和重重屋檐,来到正殿。
她神色自若,三拜神佛,而后求了一只签。
来到解签处,那位师傅凝眉沉默,而后道:“施主请随我来。”
他们从后门出去,向寺院最深处走去。
人越发少,树也越发多。
绿荫叠映,佛堂威严,凉意渐浓,消得残冬。
那位师傅在偏院门前停下了脚步,示意慕涵独自进去。
她微微颔首示意,然后迈步走进了院子。
一抹灰色身影正跪在佛前,安静而虔诚。
那人听见慕涵的动静,并不回身,只是淡淡说道:“刚造了杀孽就来寺里,你倒是诚心。”
慕涵在她身侧的蒲团上跪下,双掌合十,闭上眼睛,低声道:“善恶皆我,半身佛陀。”
那人轻笑了一声,芙蓉面明媚生春,一时间室内光华都好似亮了几分。
慕涵依旧闭着眼,没有看向那张曾经艳冠后宫的脸。
“贤妃娘娘唤我来,所谓何事?”
方才在亭边游人中,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正是贤妃身边的宫嬷。
那位老妇冲她双掌合十,然后就消失了。
若是旁人看到,也只当她是为慕涵险中求生而祈祷呢。
但慕涵立即领会了那位嬷嬷的意有所指——贤妃要见她。
刚好来踏青的公子小姐都被她吓跑了,正方便她来长恩寺一趟。
不过贤妃娘娘的势力…可真是不容小觑。
按理说宫妃在外寺清修,应有侍卫看守,随侍也绝无可能出寺庙一步。
但…这里竟好似完全成了贤妃娘娘的地盘一般,并无人看管约束她和她身边的宫人。
慕涵敛眉思索,而身侧的人也未发一言。
半晌,她才听贤妃问道:“听说你那位妹妹,被赐婚于我儿了?”
“正是。”
“本宫要你帮我,毁了这门婚事。”
慕涵并不意外贤妃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她保持沉默。
贤妃继续说道:“慕婉若成了诚王正妃,对你而言有害无利。”
“我若拒绝呢?”
“那慕婉就不一定是什么下场了。”
慕涵笑了起来,颇有几分讽刺,“你在拿慕婉威胁我?”
而贤妃安然不动,面色沉静似玉佛,“我是在把决定权交给你。”
她将手中的念珠串放到慕涵手中,柔声道:“慕婉的去处如何,全看你想她如何。”
慕涵静默着,脸上的笑意未灭。
这就是上位者啊,她心中讽刺。
众生不过蝼蚁,人命只是草芥。
生杀予夺,不过轻轻飘飘一句话。
她哪有资格说不?
慕涵抬头,看向那尊佛像,随即又低头,“娘娘定会心想事成。”
贤妃听到了想要的答案,依旧沉静似水地跪在佛前,似是要继续未完的参悟。
而慕涵并未告辞离开,而是在她旁边,一副冥思模样。
过了很久,贤妃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讶异她怎么还在这里。
“时候不早了,慕姑娘快些回去吧,莫让家人担心。”
“臣女告辞。”
慕涵缓缓起身,退出了佛堂。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暖洋洋的,融化了嘴角那一抹微不可查的讽刺。
她是在等贤妃问靖平的事情。
可是贤妃从头到尾,似乎都没有想起过这个女儿。
也许不是因为没想起,而是单纯地不在意罢了。
也是,三年前既然能够舍出去这个女儿,如今便就会挂心了么?
她回头看向绿意森然的佛寺,松柏参天。
但是春光照不透古树,就如同慈悲渗不透人心。
慕涵转身,不再看身后明黄砖红的应愿之地。
她坐上马车,回了相府。
大约是今天她做的荒唐事相府已经知晓,所以慕相夫妇和慕婉整整齐齐坐在正厅里,似乎是在等她。
慕涵的脚步声轻,里面的人没发现她回来了,说话声清晰可闻。
“姐姐心性眼界都高,一定是看不上王公子才做出这样的事情,爹娘莫要太生气。”
“如何能不气?!她如今的名声哪有好人家敢娶?!偏偏她还变本加厉,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疯癫无状!”
“相爷,既然如今也难给阿涵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不如趁着这次科举,替她相个人品说得过去的读书人。”
“咱也不挑那名次高的,只求踏实沉稳,能够好好过日子的就行。就算家境清苦,我们也可以补贴一点。”
“娘亲说的是,寒门子弟性情忠厚,必不会叫姐姐受委屈。”
“你们都说了那丫头心气高,寻常读书人她就看得上了?”
“若能许给探花郎自是最好,但…”
慕涵拍了拍手,踏进屋子。
她笑盈盈地站在那里,叫本想开口训斥她的慕相一时恍惚,没说出来话。
小时候她便是用这副样子哄的他舍不得发脾气,只好把陪着她一起胡闹的慕清胥收拾一顿,怪他带坏妹妹。
小丫头总是一副笑模样,唯独受委屈的时候跑回家里干嚎,心疼得他根本坐不住,非得要上别人家理论一番,为她出气。
然后才知道那丫头早已狠狠教训了对方一顿,一点亏没让自己吃着。
如今她都这么大了,性子好像完全变了,又好像一点没变。
而慕涵没看愣了神的慕相,也没看面上有些心虚模样的慕夫人,而是看向了慕婉,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探,花,郎,自,是,最,好。”
“这可是你说的啊,妹妹。”
她上前了一步,素白的面孔上笑意动人。
慕婉只觉得古怪,不由地退了一步。
慕夫人护着她,神色强作镇定,“你要做什么?”
慕涵摇摇头,“不做什么,就是姐妹间谈谈心。”
“今日骑马有些累了,我先回了。”慕涵咳嗽了几声,显出几分虚弱。
这倒叫慕夫人不好意思继续说什么,毕竟造成慕涵这副样子的人…是她。
慕相眼色沉沉,负手而立,“今日的事你做得太出格了,回屋中闭门思过去。”
慕涵不痛不痒,“好。”
慕婉却是不由抬眸看了慕相一眼,眼中看不出情绪,但袖子口已被纂出了折痕。
她不懂。
爹娘这次为何如此轻拿轻放?
慕涵不过病了这一遭,便重新得到了爹娘的心疼与亏欠?
那她过去的十几年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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