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的酒醇香醉人,特别是混着淡淡的雨水气息,喝起来有股厚重潮湿的味道,沈无忌最喜欢坐在忘川河畔独自喝上这么一盅。
千万年都不凋零的红色曼珠沙华铺满河畔,明明拥有着无限的生命,却处处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不腐不朽的东西,原本就没有生命吧,就像他千年的寿数,他做了二十多年的人,剩下的一千多年,他到底是什么呢?
在他千年的时光里,也就最近有些趣味,一个和他一样想做一个平凡人的人,弱小,无力,固执,痛苦,可怜,迷茫,挣扎,这样的人活着多痛苦,却不愿死去。
他走进李难的梦里很多次,作为一个旁观者静静看着李难在梦里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一次又一次的挣扎。很多次,他听到李难说,还不如就这样死了,或者还不如一开始就死掉。很奇怪,怎么会有人这么痛恨自己,一次次亲手了结自己,又一次次活着。
她真的想死吗?
沈无忌抿了一口酒,火辣辣的烫嗓子,驱散了这片河畔的云雾,让他想起草原的辽阔。
草原多好啊,草原是自由的。骑上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李难应该和他一样,她也会喜欢草原吧。
与此同时,李难醒了过来。她没死,只是她睁开眼见到的是雕梁画栋般的床。
她坐起来,身上穿着齐胸襦裙,黑发披在身后,身体仿佛失去了什么东西,她忽然很想哭。
在虚空幻境粉碎那一刻,她的魂魄被沈无忌拉出幻境,随即而来的只是无尽的黑暗和潮湿。只有地府才会如此。如今她应该死透了。
李难哭不出来,她走向古香古色的铜镜前。镜中的人脸色发青,毫无生气,原本上扬的眼角此刻低低垂落,含着无限悲伤。
她推开门走出去,迎面是一座错落有致的山水园林。园中起了雾气,眼睛收不尽无限景色,她只能一点一点直着身子看到双脚麻木。
忽然,两个穿着鹅黄裙装,梳着高髻的女人飘过来,她们对着李难行了一个礼,齐齐开口说道:“请小娘子随我梳妆。”
李难问她们:“沈无忌呢?”
那两个女人面色僵了一下,又齐齐说道:“不知。”
李难不再问,让她们随意打扮自己。她盯着面前的一只簪子放空脑袋,走神到那两个人给她梳完头发。
“小娘子,我先走了。”那两个女人仿佛双生儿一般又是齐齐说话。
李难抬眼去看镜中的她们,两人已飘到了门口,隐入一片雾霭中。
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头上的高髻让她忍俊不禁,她歪了歪头,还好没什么重量,看来万有引力在地府没用。
她坐在梳妆镜前打起瞌睡,单手支着脸颊梦周公。没多久,她头一歪,身子不受控制倒下,李难猛地惊醒,预料的地板没碰到,反而落到一个人的怀里。
她太困了,这个怀抱也很舒服,她放弃挣扎,推开来人的手臂,想直接睡在地板上。
可惜她没推动,那人抱起她,把她放回床上。
“想睡去床上。”
这声音倒是不出乎意外,是沈无忌。
李难顺竿爬,沾床就睡。沈无忌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忙叫醒她:“先别睡,我有话对你说。”
李难没动静,看样子已经沉沉睡过去。沈无忌一探她的额头,出了一身冷汗。她的生魂气息在一点一点消失。沈无忌拔下她的一根簪子,扎破中指,一滴色泽鲜艳的血珠冒出来,他将这滴血喂给李难,脸色也开始发青。
不过片刻,李难醒过来,意识清醒不少。沈无忌正坐在床边把玩一支簪子,见她醒来,将簪子重新插回去。
见他对这簪子感兴趣,李难道:“你喜欢吗?要不我给你……”这话没说完,李难觉得不妥,这首饰和衣服本来就是沈无忌的,给不给有什么区别。
她正胡思乱想着,沈无忌问她:“想出去走走吗?”
沈无忌难得露出温和的神色,李难点头答应。
他们在山水园林里走了一圈,风景确实无限好,只是对李难来说,太精致了。她越走越烦躁,想冲出这樊笼。沈无忌似是感觉到她的情绪,忽然拉过她的手,一眨眼,两个人来到了开满曼珠沙华的忘川河畔。
不远处坐落着一间房子,气派非凡,朱门高楼,却孤零零如江中飘着的一小鸥。房子周围有来来往往的鬼魂,影影绰绰,鬼气森森。
远处是黑色岩石垒成的奈何桥,一个一个模糊的魂魄正排队上桥。
再远的地方就是一片黑暗,盖过这并不冷清的地府。
李难蹲下,伸手抚摸张牙舞爪的花瓣,顷刻间,一朵花瓣掉落,却不落地面,直升虚空。其他的花瓣也纷纷掉落,无数朵花瓣如同烧尽的火焰,燃尽枯木,飞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
李难连忙站起身,摊开手,对着沈无忌摇头:“我没破坏花草……”
沈无忌轻笑,无奈地一挥衣袖,万千花瓣瞬间消散。李难果然更喜欢辽阔无垠的地方。
李难苦笑,不好意思地把双手举起来,示意自己不会再乱动东西。
“他们在吓唬你,每一朵花都是一个不得往生的魂魄,见你是生人,实力也不强,存着戏弄你的心思。”沈无忌没说的是,这些花只会戏弄长得漂亮的人,标准严苛,不仅要相貌好,身姿也要挺拔秀美,气质更是要清丽超凡。
当这样一个人站在红色的花海里,漫天花瓣往上飘散,也算给黑压压的冥界添一抹亮色。
李难的注意力被不远处的房子吸引过去,她不自觉向那里靠近,沈无忌跟着她停在门前。
朱红色的大门上书:忘忧酒馆。
李难指着这四个字问沈无忌:“这不会是孟婆的酒馆吧。不是孟婆汤吗?”
酒馆门前的鬼不少,有些四处游荡,有些神色迷茫,还有些与人无异,他们比那些游魂更实心,不是一阵风能吹走的。沈无忌和李难就是风吹不走的。
“美人说的那是老黄历了,如今孟婆早就开了新店,卖酒可比卖汤更划算。”一个模样俊秀,书生打扮的人从酒馆里走出来,热心给李难解惑。当他目光落到李难身后的沈无忌时,脸色一变,一拱手说道,“不知沈仙人也在此,多有冒昧。”
“崔府君,别来无恙。”沈无忌也回礼。李难站在他们中间,也不懂他们行的什么礼,只好照着现代的礼仪朝着崔府君颔首,说道:“多谢解惑。”
崔府君笑得勉强,咳了几声,说着客气客气,脚下生风,不过几步就不见了。
酒馆内外,原本偷偷看李难的鬼们收回心思,谁也没再多看一眼。
沈无忌对她说道:“想喝酒吗?”
“很贵吗?”李难身上只有衣服,她小声说道,“没人给我烧纸钱,我也没钱。”
沈无忌忍住笑意,轻咳一声,说道:“进去吧。”说完,他越过李难,进了酒馆。
酒馆里,李难忍不住四处看,盯得隔壁的牛头马面浑身不自在,还好沈无忌叫她。
“不适应吗?”
“有点,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会适应的。”
沈无忌给她倒了一杯酒,说道:“不必。”酒杯一点一点被倒满,他说道,“我正在找办法送你回去。”
李难愣住,她又不是傻子,魂魄入了地府,要想还阳肯定要找阎王。冥界的态度她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不会放她回去,此前沈无忌也是受冥界之托来杀她。
“你…你不必……”你不必因为我和冥界闹翻,李难结结巴巴说不完这整句话。
“你…认命了?”
听到他如此问,李难闭嘴。她就是不认命才活到现在的。
她眼眶微湿,望着眼前的沈无忌。她不想沈无忌受她连累,这些事情是她的苦难,不是沈无忌的。
魂魄没有眼泪,只有血。李难留下的是血泪。
酒馆里瞬间安静。鬼魂落泪,是动了真情。在冥界,真情是比阎王徇私还稀奇的东西。
沈无忌来不及找手帕,只好用衣袖给她擦泪,擦完翻过衣袖,没让她看见落下的血。
他推过倒满的酒杯,道:“难过的话,就喝了这杯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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