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审小组的到来,宛如一层无形的寒霜,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个殡仪馆。表面的排练依旧热火朝天,嘶吼、哭泣与导演老王的咆哮不绝于耳,但在这刻意营造的喧嚣之下,空气里却沉淀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压抑,仿佛每个人都屏着呼吸,生怕惊扰了什么,或者……被什么注意到。
林默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透明玻璃罐的虫子,每一次振翅,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可能被罐外那双隐藏在金丝眼镜后的、冷漠如解剖镜的目光清晰捕捉,无所遁形。他强迫自己投入到繁琐的日常工作中,试图用机械性的忙碌来麻痹那颗因“消失”而惶惶不可终日的心。
这天下午,他负责接收并初步整理一批新送来的遗体。冰冷的铁质推车上,覆盖着肃穆的白布,勾勒出沉默的轮廓。其中一位是出租车司机,登记信息显示姓李,四十多岁的样子,据说是疲劳驾驶,深夜时分车辆失控,猛烈地撞上了高速公路的护栏,没等救护车赶到,人就已经没了。
李师傅的遗物很简单,一个边缘磨损的旧钱包,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还有一部屏幕碎裂成蛛网状、边角处沾染着已经凝固发暗血迹的手机。手机似乎因为剧烈的撞击而内部受损,接触不良,屏幕时而顽强地亮起,显示着锁屏界面,时而又彻底陷入黑暗。锁屏上,不断有新的信息提示弹出,无声地诉说着生者的牵挂与等待。
“爸,到家了吗?”
“老李,看到回个电话,妞妞一直在问。”
“老公,别太累了,我和妞妞等你回来吃饭……”
最后一条信息,来自备注为“妞妞”的联系人,是一连串哭泣的、心碎的表情包。
林默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沉闷的痛感蔓延开来。他沉默地将这些沾染着生活气息的遗物逐一登记、封装,准备移交家属。就在他拿起那部破损的手机,准备将其放入专用袋中时,屏幕突然顽强地、用尽最后气力般亮了起来,微弱的光芒急促闪烁着,一条系统的红色警告弹窗跳了出来:【电量不足1%,未保存的录音文件可能丢失】。
录音?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鬼使神差地,林默避开了即将自动关机的屏幕,迅速点开了手机自带的录音软件列表。里面孤零零地只有一个音频文件,录制时间赫然就在车祸发生前几分钟。文件的名称是空白的,仿佛它的主人在按下录制键后,还未来得及为这段最后的留言赋予一个名字。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促使着他。林默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快速戴上了耳机,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按下了播放键。
滋滋的电流噪音率先涌入耳膜,背景是汽车引擎持续的低沉轰鸣和电台里模糊飘忽的怀旧音乐声。紧接着,一个略带沙哑、充满了疲惫,却又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温暖笑意的男声响起,瞬间击中了林默:
“妞妞,乖囡,睡着了吧?爸爸今天跑完这单就收工了……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那家糖炒栗子,就放在副驾上,还热乎着呢。”
(录音里传来一阵难以抑制的、剧烈的咳嗽声,听得人揪心)
“唉,这破身子……爸爸没事,就是有点累。妞妞啊,爸爸可能……以后不能经常这样陪着你了,你要听妈妈的话,好好读书,将来别像爸爸这么没出息……”
(男人的声音明显有些哽咽,他在极力强忍着,呼吸变得粗重)
“爸爸这辈子,普普通通,没啥大本事,但最大的骄傲,就是有你这么个懂事的好女儿。爸爸爱你……很爱很爱你……”
(就在这时,录音背景里突然插入一阵尖锐到刺耳的汽车鸣笛声,以及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绝望嘶鸣!男人的声音陡然中断,变成一声短促而惊骇的警示)
“……小心!!”
录音到此,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剪刀悍然剪断,戛然而止,只剩下耳机里模拟出来的、空洞而冰冷的忙音,嗡嗡作响。
林默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塑,手里紧紧攥着那部已然彻底黑屏、冰冷如石的手机,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抑制不住地颤抖。那段未能发送出去的、带着生命最后温度与无尽遗憾的父爱,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水的海棉,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脏上,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个在深夜里奔波、疲惫不堪的男人,在生命即将被强行画上休止符的最后几分钟里,是如何笨拙地、倾尽所有柔情地,对着手机倾诉着那份最深切的不舍与牵挂。
与此同时,一种奇异而陌生的感觉在他体内悄然涌动。自从“存在感”开始不可逆转地变弱后,他发现自己对于这种强烈而纯粹的情感执念,似乎变得格外敏感,如同调频精确的收音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未竟的心愿,一种强烈到几乎形成实质、想要穿透生死界限去传达的意念,并未随着生命的消逝而散去,依旧微弱而固执地萦绕在这部破损的手机周围,不肯离去。
他必须做点什么。这个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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