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香12
此后数日，游远点卯上朝，下朝办公，办公后和同侪上茶楼酒肆闲谈饮酒，算是正式迈入了京官生活。
就是自闻喜宴一别后就再没见过梅士高，听说他因为擒敌有功已经被擢升为御前侍卫了。游远心中一边为好友高兴，一边也因为之前怀疑过梅士高而感到愧疚，想要当面致歉如今也苦于没有机会。
这一日休沐，游远亲自和福伯一道出门，去上京有名的书画铺购买了好几幅前朝名人字画，足足将皇帝赏赐的银钱花出去了一半。
福伯将装字画的檀木盒紧紧抱在手里，向游远道：“老爷，不知这字画要送到哪位大人府上？老奴回去好给您准备拜帖，加些添头。”
游远笑道：“福伯，你怎知这字画是送人的？就不能是我自己买回去挂壁赏玩吗？”
福伯也笑道：“老爷对我们下人大方厚待，自己却节约简朴，老奴为您打扫书房时从未见过名画字帖，墙上只一幅大庆北境图用铆钉钉着。这些字画名贵便不必说了，装字画的檀木盒也不像是老爷自用的喜好，所以老奴斗胆猜测是送人的。”
游远拍掌道：“福伯，你真是厉害，这些字画确是我买来送给一位大人的。不知你能否猜出是送给哪位大人？”
福伯皱着眉头数到：“诸位将军虽与大人以后会有颇多往来，但字画等物自然不会是送武官的了。若说是打点枢密院上下，老奴也没听说枢密院众位大人有喜好文玩古画的。宰执云大人倒是颇好此道，但如今圣上最是忌讳结党，大人殿试出身是天子门生，自然也不会直接向宰执送礼给人把柄。”福伯摸摸下巴道，“老爷莫不是要去吏部侍郎府上，以便日后政绩考校？”
游远停下脚步对福伯道：“福伯啊福伯，礼部把你派来给我做管事真是屈才了。一番话明是猜测，实是提点，让我送礼送对地方，还别惹人猜忌。福伯的一番苦心，游远心领了，不过这字画我是早就想好了去处，也与升官发财无关。”
福伯问：“不知老爷要送去哪里？”
游远道：“京兆尹游冠云游大人府上。”
福伯露出惊讶的表情：“京兆尹？”
游远笑道：“正是。福伯，请你帮我准备正式些，再选件庄重的衣裳，明日便去京兆尹府上拜访。”
福伯显得有些困惑，但也没再说什么，只嗫嚅道：“老爷倒是比闻喜宴还上心。”
游远但笑不语。走得一阵儿，前面便是上京有名的烟花巷，因为有不少文人骚客在青楼和美人花间一壶酒时留下墨宝，等没钱了再去书画店卖掉，因此烟花巷周围的书画店铺开得很是繁荣。
因为出门的时间晚了些，又和福伯在书画店挑选了好一阵，等走到烟花巷口时，里面鳞次栉比的秦楼楚馆都已经把窗扉门户打开，门楼上的红纱栀子灯一盏盏点亮，像是一个个朦胧的美人，在风中慵懒地打着哈欠。窗栏上依着一个个环肥燕瘦、浓妆淡抹的娇媚女子，用软糯的腔调轻轻唤着，多情的眼神暗暗勾着，直把人一身的骨头都揉碎在这浓郁的香风里。
游远埋着脑袋往巷尾走，两条腿不由自主地走得飞快，福伯在后面边跑边喊：“老爷，走慢点，老奴跟不上了。”
游远只得停下来等福伯，就在这停步的空当，一个花枝招展的老鸨迎了上来，抓住游远的手道：“这位客官里边儿请啊，瞧着可真俊呐，今晚我女儿们可有好郎君咯。”
游远连忙拉开老鸨的手，紧张道：“不……不来，我这就……走了。”
老鸨上下打量了游远几眼，嘻嘻笑道：“客官别走啊，我们牡丹楼里什么样儿的姑娘都有。”边说边往里面拉，“腰细的赛过赵飞燕，丰美的胜过杨玉环，有会跳舞的，有会唱曲儿的，有会弹琴的，我的女儿们是整条街上最美最巧的，客官头回啊选我们这儿准错不了！”
游远挣动着手臂：“多谢……多谢这位大娘，我不进去了，真不进去了。”
牡丹楼确实如老鸨所说是烟花巷中生意最红火的花楼，暮色降临，进入大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好几个都饶有兴致地驻足观看游远和老鸨的拉锯。
“游大人？”一个清冽的声音炸响在耳边。
游远向来人看去，白玉冠、紫金袍、目若寒星、俊美逼人，不是前几日大放风采的云昭郎云皎又是谁？云皎旁边还站着一个稍矮些的秀美少年，雪肤碧瞳，笑脸可爱，游远觉得有些眼熟。
“咳咳，原来游大人也喜欢逛你们的青楼啊，那不如我们一起逛吧。”那秀美少年一开口便是一道刻意压低的女声，声音主人似乎并不着意隐瞒自己的性别，只是为了好玩才搞怪变声。
游远一下反应过来这哪是少年，分明是女扮男装的西川公主芙莲娜。
西川公主的邀请，自是不敢不从，游远只得让福伯先回府，自己则随西川公主和云皎逛起了青楼。
一进牡丹楼的大门，芙莲娜犹如见到玩具的孩童，这个也要摸摸，那个也要看看，又摸了一个莲瓣般的脸蛋后，她边搓手指边高兴地直赞叹：“不错，不错，大庆的青楼真不错，老板，给我安排最大的房间，请最漂亮的姑娘，把小爷伺候高兴了，银子大把地给你。”
老鸨火眼金睛，哪能看不出来眼前这个发号施令的是个姑娘，但看这姑娘和云昭郎在一起，想必大有来头，也就应承道：“您放心，爷，肯定给您安排最好的！就是我们这儿最大的那个房间啊，窗户坏了，隔声不好，要不给您另找一间安静的，您好和姑娘们说说话？”
芙莲娜扇子一挥：“ 不行不行，房间小了，姑娘们坐不下，给小爷把这儿最漂亮的十个姑娘都叫上来，小爷挨个说说话。”
老鸨也不拖泥带水，大声应道：“好嘞，客官们天香阁里请~”
游远三人坐定后，先是由龟公们端上来了各色糕饼果子，茶汤酒水，接着就鱼贯而入了十个美艳动人的姑娘，这些姑娘们姹紫嫣红地站了一排，各有各的风情，各有各的绮丽，把房间里的鲜花明珠都比得黯然失色。
芙莲娜哈哈一笑，双臂一张把美人们都招呼到她身边坐下，与这个美人调笑，和那个美人喝酒，搂搂这个，亲亲那个，不亦乐乎。
游远见公主只顾玩乐并没有理会他二人的意思，只得举起酒杯邀云皎共饮了一杯。
放下酒杯，云皎和游远不约而同地坐到了西墙边，给公主和她的十个美人让出地方。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后，游远先开口道：“云大人，近来可好？”
云皎道：“还好，游大人呢？”
游远搓搓手道：“嗯，嗯，也好。”
此时公主的方向又传来一阵调笑声，还有一个女子轻锤粉拳说着讨厌。二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各自喝了几杯茶水后，云皎开口道：“公主提出要游赏夜间上京，兄长便让我陪同公主。”
游远连忙开口道：“是，是，那是自然。”
云皎清了清嗓子，没说话，低头喝茶。
游远说道：“我到六一斋买字画，路过，嗯，路过这里。”
云皎抿了口茶道：“嗯。”
其后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游远抓心挠肝地在脑子里想话题，正想聊聊闻喜宴行刺案的进展。这时从坏掉的那扇窗户里传来了隔壁的谈话声。
只听一个粗犷的中年男声高亢道：“别看我老五人长得不咋地，常年窝在地牢里，你们可别把我老五看低了。嘿嘿，遇上事儿，就是天王老子也得来将就咱。”
一个娇柔女子的声音传来：“那是自然，五爷管着上京府衙地牢，那进进出出的，还不是五爷一句话的事儿！”
那粗犷男声受用地哼哼了两声，用明显醉酒的声音继续道：“那些官们成天看不起我们吏，那把老子使唤得是呼来喝去，平日里骂得狗也不如。可你猜怎么着？真赶上事儿的时候，都得来巴结我，嘿嘿。”
游远听到这里惊异地和云皎对视了一眼，打起精神继续听了下去。
隔壁那位女子吹捧道：“五爷可不得了了，这以后富贵了可别忘了奴家呀~”
被叫五爷的男子哈哈笑道：“等这次的事儿了了，五爷好好地给你这小娘子置办几件首饰，只要啊你把五爷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那名女子兴奋道：“那这事儿什么时候了啊，奴家可记着呢，五爷可不能骗我呀。”
那男子道：“你们这些娘们儿就只认钱，我这事儿，嘿嘿，就是一杯毒的事儿，爷想让他今天走他就今天走，爷想让他三更死他就绝活不过五更去，什么时候能拿到首饰可就要看你的功夫了。”
那女子又道：“爷可吓死奴家了，怎么还死啊死的？”
那男子安抚道：“本来就是死囚犯，不过早死晚死的事儿，这有什么可怕的。让五爷来给你压压惊，啊。”
随后，隔壁就传来一阵亲热水声。游远听隔壁不再传来说话声，不由得看向云皎。云皎却不犹豫，肃然起身，就往隔壁走去，游远见状，紧跟其后。
而芙莲娜正枕在两位美人的怀中，乐得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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