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桂枝香36

“娘,我爹是谁呀?”

正在磨面的女子一怔,转过头来,有些沧桑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她放下手中的活走来床边坐下。

“娘,他们说我是没有爹的野孩子。”

一只有些粗糙的手抚了过来,在“我”头上摸了三下,接着双手轻柔地比划起来。

“娘,你是说爹在很远的地方,那他为什么不回来看远儿啊?”

女子心疼地看了过来,手指摸了摸“我”湿润的眼角,比划道:等远儿长大了,就能去见爹爹了。

“爹爹到时候还认得远儿吗?”

女子坚定地用双手比道:会的!

接着,从领口里拉出一枚小巧的印章,挂在“我”的胸前,比划道:这是爹爹的信物,看到它,爹爹就能认出远儿了,娘把它交给你,你要好好保管哦。

“我”伸出两只手珍惜地捧着那枚印章,重重地点头:“嗯!”

眼前的女子温柔地笑了起来,弯弯的眼睛像天边的月牙,细瘦的双手轻拍着“我”的背,唱着无声的摇篮曲。

“我”的心中升起浓厚的依恋,忍不住扑向她温暖的怀中,却一下扑了个空。

一阵凉风猛地吹开了窗户,那亲切温柔的脸随着晚风越来越远,越来越高。“我”在床上大声地呼喊着,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变成窗边一轮温柔却冰冷的月亮。

“娘!”游远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剧烈地喘息着,还沉浸在刚刚的梦里。自考中探花后,就很少梦到母亲了,残留的思念和酸涩让他忍不住摸向胸口的印章。

一动作,游远“嘶”了一声,后背到臀部如同正烧着一团烈火,每一处肌肉都被燎得蜷曲筋挛,剧烈的疼痛催得游远又悲切地喊了一声:“娘啊!”

“呵!”

游远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上,屋内燃着烛火,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高挑男子抱臂立在窗边,月光映照着他莹白的侧脸。

“鹤……云……小将军……”

“现在口齿不伶俐了?”

游远从没听过云皎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过了会儿,还是问道:

“小将军怎么在这儿?”

“来看承旨死了没有。”

游远被呛得说不出话,再次在心里确认眼前这个云皎不同寻常,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不敢再泄露出一丝痛哼。

“游承旨找死不成,现在又想把自己闷死?”

“小将军……”

“两军尚未交战,我方先损一人。大庆的太阳还没升起在北狼原上,游承旨的怨魂就先归了西。”

“小将军,我……”

“届时,我一定在坟前朗诵承旨的绝笔,是什么来着,啊,‘血染玉泉雪,化作三尺梅。春来草木长,魂与北雁归。’啊不,是南雁归,对吗,游承旨?”

游远猛得从枕头里抬起头,气道:“鹤臣!”

“不叫小将军了?”

游远好不容易积起的一点怒气顿时泄得烟消云散,苦笑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鹤臣的嘴这样不饶人。”

“未若游承旨的嘴不要命来得厉害。”云皎从窗边走到床边,面容身形在跃动的烛光中逐渐明晰起来。

阴影中浮现出的秀丽脸庞上,黑亮的眼睛里燃烧着两个小火球,倒竖的剑眉在木兰花似的洁白皮肤上划出两道触目惊心的斜线,纤薄的嘴唇紧紧抿着,没有游远想象中的嘲讽神色,反而燃着一片生机勃勃的怒火,在夜色里艳丽惊人。

“你没看到我对你摇头?”云皎居高临下地看着游远。

“看……看到了。”

“那你是真的想找死?”两个小火球好像燃得更旺了。

游远再次将头深深埋在枕头里,一声不吭。

云皎似乎被气得不轻,将一个小瓷瓶猛地扔到游远枕边:“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坏了游承旨的志士美名。下次游承旨再想找死,只管去,我绝不拦着。”说罢转身就走。

“鹤臣!”游远忙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角,因为牵动背后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么久才来看我,这就要走了么?”

云皎被他拉得停下脚步,却不转过身来,只给了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少卖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知不知道那是太子?你知不知道他一句话就能要了你的命!”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

“我不想当个懦夫!”

蓦地转过身来,云皎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问道:“居然就因为这个原因?除了圣上,谁在太子面前不是懦夫?忍一时而谋之远,这个道理你不懂吗?再说,你在玉泉关对他低个头服个软,以后回到上京又有谁会知道?”

“我会知道,你会知道!”

游远从枕头里透出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不想娘在天上看到我是个懦夫,我也不想在你面前是个没用的懦夫!”

云皎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怒道:“愚蠢!你母亲的遗愿完成了吗?你的抱负实现了吗?为了一时之气搭上性命,值得吗?”

从枕头上转过头来,游远露出有些发红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云皎:“鹤臣,你觉得我当时对他低头服软,他就会放过我吗?”

云皎一时语塞,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不会。他看我不顺眼,想让我死,不会因为我对他低头服软就结束,更不会因为这次未遂就停止。只要一日他是太子,他就会不断地找茬逼死我,既然早死晚死都是死,我为什么还要受他折辱!”

似是没想到游远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云皎眉头紧皱:“太子为什么要让你死?”

“鹤臣,你是在装傻么?”游远从喉咙里沙哑地呵呵笑了两声,“因为他看出来我喜欢你。”

云皎半晌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将衣角从游远手中抽出,眉头皱得更紧:“你想太多了。”

“呵,他说我穿了不该穿的衣服。鹤臣,那件鹿皮袄是你让林清拿给我的吧。”

“他说我做了不该做的事,让我制什么不好,偏偏让我制桂花水。”

“他说我靠近了不该靠近的人,鹤臣,你觉得那人是谁?难道是福伯吗?”

“够了,你……”云皎出声打断道。

游远却自顾自说下去:“他不仅看不得我喜欢你,更看不得你对我好上一分。”说到这里,忍不住嗤笑一声,“鹤臣,你提到过的那几个曾结交过的好友,现在怕是活得也不怎么顺心吧?”

云皎沉默了下来,游远也不再说话。窗外树影婆娑,冷月无声,空气中一时只有蜡烛被夜风吹过发出的“哔啵”声。

“怎样都好,你以后莫再如此莽撞了。等抓到兰虎,这件事了了,你就回上京,圣上面前,太子……他会收敛。”云皎拿起之前一怒之下扔在枕边的瓷瓶,放到游远手中,“这是金疮药,明日林清来了,你让他给你涂在背上,好的快些。”

“你知道的吧?”游远任云皎把药塞入自己手中,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你知道太子为什么恨我对不对?所以你才趁着晚上来看我,所以你只敢悄悄把药给我。因为你怕太子看到你来看我,更要对我不利对不对?”

云皎轻叹了一口气,直起身就要离开:“别想那么多了,好好养伤。”

游远紧紧捏着手中的瓷瓶,心中又是决绝又是胆怯:“那你为什么还要来看我?为什么要怕他对我不利?你是不是也……”

“子归!”云皎霎时直起身,提高音量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这样。”

说罢转身欲走。

“我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一行眼泪从游远眼中无声流出,横过鼻梁,落入汗湿的鬓发里,“既然太子永远是太子,那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见我了?”

云皎没再回答,没几步,纤长的背影就从烛光晕染的光圈里隐没了。

眼见云皎没入夜色再见不着,游远突然激烈地挣动起来,用尽力气撑着身体,狼狈地滚摔到床下,伤口似乎裂开了,不过他浑不在意,他已分不清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是从背上传来还是从心上传来。

他只知道他的光要从全世界消失了,恐惧密密麻麻地叠加,绝望山呼海啸般袭来,被痛苦死死掐住的喉咙终于溃不成军:“鹤臣!”

“鹤臣!”

“鹤臣!”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熟悉的双臂小心地将他架回到床上,那个心心念念的声音终于响起:“你做什么?不要命了么!”

游远泪流满面地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云皎焦急的脸庞,唯恐他下一刻就要消失:“鹤臣,你要是永远不见我了,就发发慈悲,先把我杀了吧。”

云皎替他清理着复又流血的伤口,恨声道:“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

像是被人击溃了最后的防线,游远放任眼泪不停流淌,痛苦爬满了他的眼角:“我知道我痴心妄想,见到你后,每一天,每一天,我满脑子都是你。我也承认我怕死,但要是以后再见不到你,我情愿太子杀了我!”

说着,自暴自弃般地抬起上身面向游远,痛苦地说道:“我试过,我试过忘记你,可我像中了蛊,我不能控制自己……”

“子归,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没有太子,我们也不能在一起。”云皎扶着游远的肩膀,让他重新躺下,“你现在只是一时糊涂。以后你找到父亲,他不会让你成亲生子么?要是你母亲知道你无后,她不会伤心么?”

游远将脸埋到枕头里,剧烈颤抖起来,良久才有呜咽声传出:“我想过。我有罪,我有罪,我会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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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小兔张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