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承负
方汀岚亲自将宁容从后门送来出去。面上做的无不妥帖，心思却又昭然若揭。
做人做事到他这份上，怎么也得夸他一句，是个做奸臣的好材料。
宣云津索性也同宁容一道，大大方方的，瞧着是真不在意什么正门后门。
他本就是个极不受宠的皇子，一无恩宠二无母家，所有皇子里头他是第一个出宫建府的，到现在连个郡王也没封上。远离权利中心，至高无上的位置别人觉得他没有资格，却不曾想过有的人根本就不觉得那是什么值得汲汲营营的东西。
有些人，被打压到泥里，于是想要登到最高处，于是不能接受一丝一毫的轻慢，愈在意愈偏执。而有些人哪怕经历了无数依旧能够从容面对所有轻蔑贬低，不以为意。
这样的心性合该是个逍遥人，可宁容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心绪压得深。难不成看破红尘是伪装，心机深沉才是真么。
镇府司的后门出来是一条不算宽阔的短街，往来行人不多，只偶尔几个挎着竹篮的妇人走过。
俩小孩儿的生辰才过了一半，午膳也没用，宁容自然要带两个孩子寻吃的去。原本只是计划快些同方汀岚谈完事情，小徒弟们玩痛快了就成。不曾想方汀岚玩了个大的，直接急坏了两个小的。这会儿子还气鼓鼓的呢。好好的生辰，硬是被吓了这一通，方才便该同方汀岚给俩小孩讨个厚厚的生辰礼。给忘了，这一笔先记上，日后可得要他补了。
几人走在石板路上，宁容寡言，宣云津也不是个热络的性子，两个活泼的孩子正气恼着，还有越想越上火的意思。四个人走一块儿气氛一时沉闷。
宣云津正琢磨着主动开口，不曾想却是宁容起了头。
“多谢三殿下此番看顾小徒。”
“国师大人客气了，两位小道长也已谢了许多回，举手之劳罢了。”
对于别的皇子或许真的只是举手之劳，可三皇子的处境么，说是举步维艰也不为过。他肯冒着得罪方汀岚这皇帝近臣的风险带俩小孩儿进镇府司，可不仅仅是举手这么简单。
这样想着，宁容却没有反驳，也没有往深处追究。
“不论如何，三殿下帮了忙，贫道欠殿下一个人情。”
宣云津愣了愣，片刻后，摇了摇头，哑然失笑：“国师大人一个人情别人求也求不来，竟叫我这样的白得了。”他感慨一声，“由此可见，这世事自来是无常的。谁料的准呢。”
宁容微微撩开幂篱的白纱看他：“别有用心者竹篮打水，无心插柳者柳树成荫。一啄一饮，承负而已。”
换而言之，但凡此刻换个人，未必能得他一个人情。
宣云津偏过头挡着嘴唇，低低咳嗽了两声，咳完不大好意思的拱了拱手：“我这身子实不堪大用。书文中曰，善者自兴，恶者自病。想来确实因果冥冥。”
“殿下，承为先，负为后。何必见己身而不见众生？”
身体不好还不是年幼时吃的苦补不回来，年幼时为何吃苦，还不是他老爹不管生也不管养。当然，这话是不好指着鼻子直接说出口的，毕竟他老爹是手眼通天的当今皇帝。
宣云津不知道听懂没听懂，总之他咳得更厉害了。
从短街直走便能到另一条繁华热闹的街道上。几人混入人群里，宁容该带着小徒弟们吃饭去，宣云津则告辞准备回府。
本来便不是什么熟人，宁容人情也欠下了，自然没有什么挽留的必要。
不想宣云津走之前突然低声道：“国师大人是方外之人，何必入浊世泥淖？这永安城是座牢笼，囚着上明宫的魑魅魍魉，即便不为自己，总该……为点别的。”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目光却扫过了宁毅与宁珥。这几句话他全都含混的藏在喉咙里，又借着喧闹的人群遮蔽才说出了口。若非宁容离得近又耳聪目明，定然听不明白。
一言毕，不等宁容再问，他便转身没入人群里，眨眼便寻不见了。
宁毅与宁珥一左一右巴拉住宁容，垫着脚去找，宁珥急道：“三殿下这就走了，我还想着怎么也得请殿下吃饭呢。”
宁毅也点头：“今日多亏了三殿下。”
“三殿下真是个好人，和那两个斗鸡皇子一点都不一样。”宁珥小嘴巴巴的。
宁容一人给了一个烧栗子：“你们想嚷的整条街都听见么？”
两个小孩儿同步捂住脑门，闭嘴了。
宁容找到个看得过眼的酒楼要了个雅间，此时早过了用午膳的时候，小二主厨都得了空，菜很快便上齐了。
有了说话的地方，宁珥手舞足蹈的将自己怎么着急怎么追着罗衣卫走怎么被三殿下拦下来问了他们后又好心带他们去镇府司的过程说了。宁毅在一旁补充。
期间是不是掺杂这一些对于罗衣卫指挥使方某人的控诉，包括但不限于“坏极了”“绝对是故意的”“师父他是不是坏蛋”“小人得志”等等等等。
方才有外人在，宁容自不好解释。
这会儿子见两个小的义愤填膺，一边巴拉饭一边红着脸痛斥方汀岚，别说，挺下饭的。宁容就着他俩多喝了半碗粥。
等小徒弟们骂完，稍稍顺了口气，他便学着自家师父的样子一人夹了块甜糕塞他们嘴里。那笑眯眯的和善模样他学不像，便只好依旧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骂完了？”
俩小孩儿嚼着甜糕点点头。
“好吃么？”
俩小孩儿仰脸想了想。
宁毅：“还好。”
宁珥：“挺甜的，就是有点干了。”
宁毅跟着点了点头。
宁容给他俩倒了水，俩人一人一杯乖乖捧手里喝了。
趁他们正喝水，宁容道：“以后随便骂骂便差不多了，不必气愤太过，伤身。”
闻言，两个小的齐齐望向他，十分震惊的瞪大了眼，宛若瞧见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师父，您别气坏了。”宁毅担心的连忙给他倒了杯热茶，“快喝口水顺顺。”
“师父，您别想不开啊师父！下回我们肯定要那个姓方的好看！”宁珥急得拍拍宁容的背给他顺气，“我们知道您不痛快，您别憋着，实在不行，烧手套的事也能商量的啊。”
“对对。”宁毅帮腔，“大不了以后我和小珥再帮您赚回来。师父，你别忍着，再气出好歹来。”
本来顺了气，这下真该出点好歹了。
宁容木了脸，却又不好直说他与方汀岚之间的那点官司。怕两个小徒弟不经意间露了馅儿，现在这副真情实感的样子正好迷惑人。
嘶，就是良心有点痛。
他默默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红封，一人塞了一个。
“已算报复过了。坐下好好吃饭，东西拿好，既是生辰便莫去琢磨别的，多想想吃喝玩乐的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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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承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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