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子时
皇后的意思宁容听得很明白了,不过是诱以重利威以软肋,借机招揽而已。
但科考舞弊五皇子已经陷了进去,二皇子便真的干干净净?若当真如此,她应该欢天喜地信心满满等着皇帝发落丽贵妃与五皇子,而不是跑来找他。
威胁他身后软肋,诱惑他利益巨大。要求他即便不真正站二皇子身后,也当心莫要相帮五皇子。
宁容捏起茶盏,手指轻轻敲打外壁,半盏温茶泛起圈圈涟漪。
风阵阵来,卷残花滚滚去,他等了好半晌小徒弟还是没点回来的动静,他放下茶盏四下一扫,正琢磨捉个人找找徒弟便听闻不远处有小太监尖声喊:“快来人呐!有人落水了!”
霎时惊起飞鸟一片,宁容心下猛的一沉,也不管适不适宜衣袖一甩纵身而起,脚下点过树梢,几个起落间便到了已经聚集了一堆人的莲池。
他方一落地,便见一玄衣人拖着个半大少年从莲池浮上来,宫女太监七手八脚的拥上前去拉拽。宁容一眼认出水里的两人,脸色一下黑了下来。他快步上前一拂尘挥开围成一团不知道是救人还是捣鬼的宫人,空出富余的地方容方汀岚上来。
宫人们惊叫一声散乱的退后几步,齐刷刷跪下来口称“国师大人”。
没了一圈七手八脚裹乱的人,方汀岚搂着人上了岸,形容狼狈单膝跪在宁容脚前。宁毅面色青白的躺在他的臂弯里,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宁容蹲下身查看宁毅的状况,他戴着面纱,一双清透的眼睛却已经冻得结了冰,眉头不自知的紧蹙着。一言不发按了脉,随后将人抱过来,手掌贴在宁毅的后背内力一逼,宁毅身体猛一跳,偏头吐出一大口污水,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方汀岚抹了把脸,也偏头低低咳嗽了两声,跟在他手下的小太监连忙上前急着扶他。方汀岚摆了摆手,睨了宁容,似是想要冷嘲热讽又想到什么哽着喉咙忍了,只冷着脸站起来到一旁去收拾自己。
身后有环佩叮当,脂粉香气飘散而来。
宁容充耳不闻,只看着宁毅又咳又吐,湖水还眯了眼睛,狼狈又可怜。他身上没什么得用的,只好扯下面纱作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宁毅咳过一阵,恍惚的回头看他,迷瞪瞪的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师父……”
闷着一口气喘不上的心口总算缓过些许。
“在呢。”宁容张了张口,低低答应了一声,“难受就眯一会儿。”
宁毅人还呆傻着,含糊的答应了一声,靠在他胸前闭上了眼睛。
“国师大人,本宫已吩咐去请了太医,太医马上就来。”身后女子的声音传来。
宁容这才注意到人,他抱着宁毅站起身,扭头望去,果不其然,是丽贵妃。
“不必劳烦。”他嗓音冷淡,面色更是如霜似雪。
丽贵妃遇上他的目光愣了一瞬,大抵是因为这是宁容第一次不遮不掩露了面容。
皆是凡俗庸人,都在红尘里打滚,偏偏这个人生了双不染埃尘的眼睛,长了副霜雪不染的仙人面孔。这世间颜色何其多,上明宫更是全天下最不缺好颜色的地方,可云天仙人是在月上深山用钟灵毓秀之四季与香火鼎盛之庙宇,得天地之钟爱方才出了这么一个。
丽贵妃只慢了一瞬,开口欲言,宁容却已抱着徒弟大步离开。
宁珥正在院子里闲得无聊一边扫地一边练功,扫帚在手里耍的虎虎生风,下一刻,他家师父从天而降,一脚踹开了他和师兄的房门,头也不回的高声道:“小二,过来帮小一拿套干净的衣服,再去煮姜汤来。”
宁珥扫帚一丢就跟着跑了进去,看见宁容将宁毅放床上,内力一吐便将宁珥一身皱巴巴的衣服震成了碎布片。宁珥还来不及看他师兄光屁股蛋的糗样,他师父已经一抖被子将他师兄裹成了个元宵。
宁毅裹着被子脸红通通的小声安慰:“师父,我没事了。”
宁珥手脚麻利的拿了宁毅的衣服放到床上,走近了一看才发现宁珥的头发半干不湿结了层泥污,身上也是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就这样,他家师父刚刚还是给人抱着回来的。
他立时吓白了脸,手足无措的问:“这是怎么了?”
宁毅还能笑呢:“没事儿,我不小心掉池子里去了。”
宁容冷冷的掀开了他的遮羞布:“被一点儿迷药迷昏头了。”
宁毅干笑两声,不敢吱声了。
宁容拍了拍宁珥的肩膀:“出不了事,煮姜汤去。”
宁容这么一说宁珥的手脚才算回归头脑的掌控有了知觉,勉强能控制了。他答应着慌手慌脚跑了出去。
宁容找到小孩儿洗漱用的木盆帕子,就着存屋里的半桶水,手往木桶壁上贴了片刻,凉透了的井水便冒出热气来。
给人擦脸的活计宁容干不大好,凑合着给小徒弟抹了抹脸和头发。宁毅全程红着脸,直说自己来,偏偏迷药的劲儿头没太过去,人还一阵阵犯迷糊。
宁容没搭理他,又去热了茶水叫他漱口清理。等宁珥端着姜汤来喂了 ,宁容才罢了手,交给显然比他游刃有余许多的小徒弟。
他又搭了回脉,皱着眉头自己开了药方,出门到后头的院子随手指了个宫人让人去太医院抓药。
等宫人抓药的功夫他臭着脸将自己给收拾了,并从袖子里掏出来的十多个小纸条。
宫人很快将药带来,宁容赏了他几两碎银子,将抓来的药细细分辨确认可用过后才去熬药,方才掏出来的小纸条拿来点火用了。
容不得他不小心。
两个小孩儿多少都有些吓坏了,宁毅没过多久就发起了烧,又喝了一剂药才算慢慢降了温。宁珥忙前忙后的给他擦身换衣,床前头守着喂水喂药赶都赶不走。
在遇见宁容之前他们二人便是这样相依为命过的。宁容随他去了,自己也跟着守到半夜,将趴在床沿睡着了的宁珥抱到床上裹进另一条被子里去,又看了宁毅确定已然安稳这才回了屋。
他没睡,洗漱后上床假作歇息。
子时刚过,果然一阵夜风刮开窗,又悄无声息的合上。
宁容一睁开眼就看见某个人蹿进他帐子里,一只膝盖上了他的床,倾身靠近他。
月影憧憧,幔帐轻晃,一线朦胧月光将隐约人影勾勒,又在下一瞬蒙上了愈发黑暗无光的纱。
宁容盘膝坐着,眨了下眼,比方汀岚更快适应了乌漆嘛黑的环境,马马虎虎能看出面前这道人影。
方汀岚朝着宁容的方向望了一会儿,迟疑的指了指床榻,歪了歪头。
宁容上下扫了他一眼,明白过来,轻点了下脑袋。
于是方汀岚侧身坐下了,为了方便,一条腿也舒舒服服的架在了床榻上。
他凑近宁容的耳朵,想要说话,宁容不大习惯下意识躲了一下。方汀岚见了便没有再靠近,反有些讪讪的往后撤了撤。
宁容眉峰微动,瞥他一眼,随后慢慢慢慢将脑袋摆正了,示意方汀岚有话快说。
纱幔之内,四方天地,黑夜笼罩下来,一切都是不清晰不分明的。
方汀岚却一下领悟了他的意思,非常顺从的凑了过去,在宁容耳畔嗓音细弱呐蚊:“国师大人,我算是明白,你这个人爱干净原来是分人的。”
对有些人他一角衣袍沾到同一片天空下的气息都难受得奓毛,而今日却是将浸透入味了的宁毅抱入怀中,水沾湿了衣衫贴上他的皮肤他都不曾将人放下。
方汀岚这个人浸在九曲回肠弯弯绕的前朝后宫久了,腌得入了味儿了。此时此刻,他抖着一身奸臣味儿试探着,试一试宁容对他的容忍在哪一条线上,试一试他能踩的底线在哪里。
于是,此时此刻他坐在宁容的床榻上,距宁容不过毫厘处。他想看一看,这位爱干净又极其分人的国师大人将他放在哪一尺哪一丈。这般才好方便他衡量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又透露多少。
啧啧,方汀岚呐方汀岚,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并不知道方某人的九曲弯弯肚肠的国师大人只觉得身旁这人上辈子别是个什么鸡鸭大鹅,浑身是毛,总挠的他痒痒,浑身不自在。
宁容忍住了挠耳朵的冲动,但方汀岚就在他手边,存在感实在强的厉害,惹得宁容不住瞧他。
外头更深露重,方汀岚也不晓得是从哪里赶过来的,身上隐隐带着些寒凉湿气。仔细嗅一嗅,还能闻到他身上寒露的味道,那味道从鼻腔吸进肺腑里,叫宁容觉得靠近他的那半边胳膊腿都觉到了凉气。
随即,宁容木了脸。
他注意到了方汀岚披着斗篷,这会儿子,他带着一身风尘露水裹着斗篷穿着靴子就这么大剌剌的上了他的床榻。
事急从权,无奈之举,到底是自己邀他来的,还得从他嘴里问些答案,正事要紧。
宁容咬着牙闭上了眼睛,片刻后扭头瞪着方汀岚,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咬紧蹦出来,极轻,轻的方汀岚不侧耳靠近都听不清晰。
“你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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