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行路
江南暴雨不止,永安城上也蒙了一层驱不散的阴云。
每日都有快马从各地送来奏折,此次灾情约摸算是近十年内最严峻的。
事实上,南地暴雨恐有灾祸这事宁容早半个月便写了奏疏上呈。只是他观星学的实在稀松,即便背书背得流利,实际上还是靠一张嘴胡说八道,不好不说也不好说的太实,只好谨慎动笔。奈何皇帝多记仇,大抵是压了桌脚没有去看。
这下害了灾,又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落里找回来了瞧了,将这事儿往圣旨上添了一笔,愈发冠冕堂皇。国师大才,既知灾起,想来亦能抚顺灾平。
三皇子不管是否受宠,说出来好歹是个皇子,身份尊贵,谁让另外两个还在闭门自省呢。只好拿他来溜一圈,面子上好歹能说一句天家气派,皇恩浩荡。
至于方汀岚,这才是那个皇帝真正信任,真的做实事的,不管从哪一方面都是。
宁容心知肚明,皇帝这是找着机会出口恶气。毕竟赈灾不是游山玩水,受灾之地也必然难有什么好地方。这一路就是风尘满面吃苦受累去的。按照宁容在宫中表现出来的模样他怕是能在外头直接难受死。
方汀岚也不愧是皇帝心腹,不负皇帝的嘱托。
出京当日,宁容乘坐的马车便陷进了泥坑里,当场断了个车轮。
禁军浩浩荡荡分列两侧,一车车金银良米将队伍拉得极其长,盘绕在官道之上宛若游蛇。罗衣卫开道最前,其后分别为三殿下与国师的仪仗。说是仪仗,三殿下只带了个贴身随从,窝进了马车里除了时不时的咳嗽声半点动静没有,国师也只带了两个半大少年,三个人往马车里一钻更是没什么声息。
两辆马车前后左右被围的严严实实,领路的是方汀岚,一左一右两边骑着高头大马的总旗,身后一队禁军溅起的泥点子都比别处齐整些。
宁容坐的马车车轮陷进烂泥里的时候,前头宣云津的马车正安安稳稳的绕过了又一个泥坑。
马车倾斜停止不前的时候宁容竟有一种终于等到了的安心感。
车厢被人小心的敲响两声:“国师大人,车轮陷进泥里头走不了了,车轮子压断了。”车夫嗓音扯得很紧,咽了咽口水,鼓足了勇气才继续道,“可否……可否请国师大人……”
他结结巴巴半晌,没说出话来。
宁毅与宁珥一个猛灌了口茶顺糕点,一个捂住嘴猛嚼蜜饯嘎嘣一声咬着了碎壳,牙都差点咬崩了,泪眼汪汪的连忙翻出块手帕吐了。
早晨实在起太早了,没赶得及吃上早膳,只好带了点糕点蜜饯在路上吃,没曾想正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香,车轮子断泥里了。马车正以一种缓慢坚定的速度缓缓倾倒,宁容用一息时间收拾好心情,随后一掀车帘迎面撞上探头探脑的车夫。车夫猛见里头钻出个人来,下意识往后差点跌进泥地,还好拽住车辕子稳住了。
宁容站在车厢前,暗施内力,往一边倾倒的马车开始逐渐往回抬,趋于平衡。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领头的,方汀岚调转马头,打马上前。
今日的天气实在算不上好,乌云压顶,阴沉沉的,官道一眼望去瞧不见尽头天压得太低,好似下一刻便有大雨倾盆,好一扫这埃尘人间。
白衣的道长手持拂尘,负手立其间,即便一道长纱遮了清透冷清的眉眼,也遮不住他满身的渺然出尘。
他脚下是淤泥浊水,他身上是一尘不染洁白无瑕,连靴子都是全然的白。
方汀岚上下打量了两眼,扬起客气的假笑,拱了拱手道:“风云难测,尚需赶路,行路不便,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车也难再寻辆新的,委屈国师大人移步。傅逊,给国师大人牵马来。”
宁容身后一上一下探出两个小脑袋来,炯炯有神的瞪着方汀岚。
指挥使大人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路途遥远,风尘辛苦,两位小道长年纪尚小,去问问王将军,可还有木板车没有,腾块地方给两位小道长。”
马车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即便有泥点有埃尘也沾染不着。可马车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坏了,宫里出来的东西一出了宫沾了雨水灰尘就像是纸糊的,一声令下便利落散了架。
“暂且委屈国师了。”他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说出了幸灾乐祸刻意为难的话,“到了城镇方某定然寻车行买辆顶好的来。”
宁容还没来得及说话,宁珥便高声道:“方大人此言差矣。”
“小道与师兄倒是没什么,但小道师父乃上阳宗主,一国国师。方大人既知道是委屈,那便挑拣个可行的法子来。”他端着一身的气派,紧绷着小脸睨了一眼被牵过来的马,“拿一匹拉车的驽马来糊弄,方大人是欺我道门无人么!”
方才与一块蜜饯里的小碎壳硬碰硬疼得眼冒泪花的小崽子,这会儿却是牙尖嘴利,硬气的很。
宁容等他气鼓鼓放完了话,不紧不慢的兜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慢声道:“事有轻重缓急,赈灾事急,马车事缓,百姓重,宁容轻。微行,道法修自在修慈悲修己心,身卑而天下尊。”
方汀岚冠冕堂皇,宁容便道貌岸然。
禁军被拌住了脚程,前一刻听闻国师车架坏了还矫情不挪步正心里不忿,后一刻便连忙赞国师深明大义。
随即又不由深思,三殿下的车架还好好的,怎么偏偏就国师大人的坏了。罗衣卫骑的好马不少,怎么偏偏给国师大人牵来一匹拉车的老马。
何谓国师,见君不拜,掌祭祀宗庙,宣帝王天命,乃承天地旨意,上下通达的人间仙。
国师大人深明大义,早听闻阉人佞幸与国师势同水火,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只可惜奸人势大卑劣,竟以如此不入流的手段折辱国师,着实可恨!
王承威皱了皱眉,正欲驱马上前,却见白衣道人一甩拂尘,声若冰溅清泉:“贫道没什么,只是小徒年幼,还请方大人行个方便,堪堪避雨便可。”
“国师大人可难倒方某了。”方汀岚做足了十足的苦恼模样,“这方圆几里地,哪里寻得到半片瓦砾。”
是啊,方圆几里地,哪里还有风雨不侵扰的地儿呢。
微不可闻的轻叹声落了。
“方大人,国师大人,若不嫌弃,马车内尚有余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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