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苦厄(二)
宁容不曾想到方汀岚一大早就跑丢了，他在府衙绕了一圈也没瞧见疼，又担心晚了再跟不上那桩交易，只好扭头回去自己追踪。
就他来看，所谓“招工”只怕大有门道。既不准宣之于口，又偷偷摸摸要求深夜签字画押。说是光明正大救人向善的好事，除了被逼到绝路豁出性命之求为妻女换一口饭吃的灾民谁又愿意信呢。
没见到也就罢了，既然见到了宁容总归是要管一管的。
他自诩艺高，向来胆大，踩着屋檐很快便找到了那个畏畏缩缩的男人。
此时他正窝在棚子的角落捧着手中几乎没有几粒米的稀粥像是捧着重于性命的珍贵之物，十分小心的喂进面色蜡黄嘴唇干裂已看不出形貌的小女孩口中。发如枯草的女人抱着小女孩儿轻轻拍着那骨头嶙峋几近刺出皮肤外的脊背，口中细碎的念着：“囡囡乖，吃饭。爹爹带吃的回来了。乖，张口，慢点儿喝。”
念着念着，声音逐渐带上了些许哽咽，她撇开头猛吸了口气，肩头胸腹顶起又放下，瘦弱的触目惊心的身体近乎承受不住她这样的动作，好像下一刻就会四散破碎。
她强压下悲痛，努力回过头，发现老实木讷的丈夫依旧在原地小心而温吞的喂着女儿喝下了半碗粥。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抬起头，他有些局促的垂下眼复又抬起，露出个有些憨厚的笑。
“孩儿他娘，我找到活计了，明儿个囡囡和你就都有饱饭吃了。别担心，东家家大业大的，虽说肯定没以前咱们自己过日子自由，可想想看呢，这两年赋税越来越重，你们老吃不上饱饭，大水一冲更是什么都没了。进大老爷的府上做工就不一样了，你看每天施粥的管事，听说天天都有白米饭吃呢。这样的好事遇上了，以后咱们手上存了银子也给你们娘俩扯块带大花的布回来做衣裳。”
这个人男人在外头看起来畏缩而庸碌。
可他对着憔悴的女人对着生病的孩子，露出笃定的神情，说着极肯定的话。女人抹了抹眼泪，到底能做出个笑的模样来。
“新衣裳不新衣裳的有什么要紧，你别惦记这些。你好好做工，顾好自己，别惹管事老爷们生气。你不会说好听话，只管埋头做事就是了，别得罪了人还不知道。咱们就求一口饭吃，不求大富大贵的，你……”她吸了口吸，哽着喉咙细细叮嘱着，“咱们一家人都得好好的。若是得了空稍个口信来，也叫我们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男人咬着下颚闷闷答应了。
“等事定下了，我便问问管事的能不能接你们去同住。”
“诶，好。我绣个花做个饭扫园子洗衣裳，什么活不能做。到时候照样能一家团圆。”
女人连连答应，搂紧了孩子，低着头一遍遍抚摸着女孩儿枯黄的头发：“到时候一定记得给囡囡买糖人吃。”
宁容内力深厚，他躲在棚子旁高大的树木上，周边稀碎的动静絮絮的言语皆入了耳朵。
他垂眸看着人间，静默的望了一日。直到日暮西斜，夜色渐浓。
月上柳梢时，男人一个人悄悄出了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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