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苦厄(四)

第四十三章苦厄(四)

区区三个字,短短一句话,却好像将堂堂罗衣卫统领震得要魂飞魄散了。

有时候,宁容觉得方汀岚这个人真的很讨人厌,喝醉的时候反而讨人喜欢得多。

他故意先一步离开便是本着与人方便的意思,琢磨着自己只当什么也不晓得,不打扰那两人说说话。

奈何方汀岚属乌龟的,外头一有风吹草动便缩回了壳子里头。他不肯,不肯与过往的故人旧事有一分一毫的瓜葛。

然后便编织一层又一层的迷雾,将自己深深深深的藏起来,也不管蜷缩伪装会不会憋死累死自己。他违背自己的本心,扭曲自己本性,不管好赖将自己塞进一个形容鬼魅的容器里,好好一个人非要装作鬼。一面喘不过气要呼救,一面又狠狠扼着自己的喉咙不许求救声传出一丝一毫。

宁容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他走过人间的路,知道伸出的手未必被别人需要。

比起非要拽住点什么,他更习惯于不追究不过问。

但凡换个人在这儿同他胡扯,他一个字都不会听,一个字都不会有兴趣知道,无所谓也不在意。

可偏偏这只醉猫他昨儿个才刚喂过水呢。

于是他只能落下这三个字的断定。

他不想听人胡说八道,也不想逼迫方汀岚什么。方汀岚不想说,他便不再提,转而问他:“明日“回山”你去不去?”

方汀岚慢半拍的应了一声:“嗯?”

他的目光空茫茫的落在宁容脸上,像是在浓雾里迷了路。

这是只被敲了一榔头找不到回家路的笨猫。

宁容定定的瞧着他,瞧着瞧着也没等来笨猫什么反应,反而自己莫名心下越来越沉,坠得他腹部尖锐的疼痛起来,那种痛感没片刻便漫延至五脏六腑。好像整个腹腔都搅拧纠缠成一团。

夜里的风一阵又一阵拂过墙头树梢,树影摇曳间好若海浪来回起落。

宁容闭了闭眼,缓缓吸了口气,随后扯开了握着他的手。洁白的拂尘随之甩过差点抽到方汀岚的脸,还好方某人下意识退了半步躲开了。

而方汀岚退开的这半步恰好足够宁容身影一晃乘着风动消失在树影之间。

那道影子甚至不够方汀岚一次眨眼便彻底瞧不见了。

也直到那一刻他才觉得三魂七魄缓缓缓缓落入躯壳,才能有足够的理智去面对摆在面前的问题。

他晓得,他大抵是又惹恼了国师大人了。不想说就不想说,他骗他做什么。可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一句说不得又哪里简单。

他惹人生气多了去了。但是这一次,他好像没有办法去哄一哄。

他躲什么呢,要真挨他一顿打便叫他消了气也当真值得。

可是啊,上阳山止音道长,大周的国师大人,天下人的神仙下凡,他一个凡夫俗子污遭烂泥里的玩意儿胆敢痴心妄想,又什么都给不了人家。凭什么呢,他凭什么能去凭什么敢去哄仙人的开怀。

……

宁容也不需要他哄什么。

他悄无声息的跌进暂时落脚的屋子里,踉跄两步扶着床榻坐下。幸好两个小的有了昨日的经验在隔壁睡得正熟,没发现他们师父狼狈的歪在床头,没片刻一层层冷汗便浸透了衣裳。

宁容垂着眼,目光落在地上都是散的,等到一阵冷汗下去才提起些许力气蹬了鞋盘起腿坐好。

可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脑中又闪过方汀岚看着他的眼神。他的茫然中无意识的期盼点什么,好像盼着路边的那个人能带他回家。而宁容不凑巧,刚好在他视线所及之内。

宁容不明白,方汀岚这个人甚至不足以信任他到告诉他一句不可说,捂着嘴巴扼着喉咙却要抬起一双眼睛来要他伸出手将他抱出来拽出来。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那样看着他。

他言行亲密,他目光诚恳,他如履薄冰,他信任了了,他撞进他的视线所及,在他的生活里无人可知处体贴入微温柔小意。

怎么都是这么个人。

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又搅和在了一起,寒意顺着内力流转而冻彻四肢百骸。宁容想要压下这股暴动的内力,可越阻止越漫延,越是难熬他越是犯倔非要强压下去。

当年师父传下来的功法他越练越不顺,越不顺他还非得练。内力往左他非凿出条右边的道来,将一部平和的厚积薄发的功法练成部速成的歪门邪道,连带着折腾出些于他而言不算毛病的毛病。

他无所谓那些,只没想到原来以为驯服了的内力还能带造反的。水流不满足于生凿出来的岔道开始另寻出路,堤坝高高垒起与水流相互冲击。

宁容竭力静下心神,将心绪收敛再收敛,一遍遍清空心上嘈杂烦乱的声音。如此坐了一夜,天亮起来的时候,宁容猛的咳出口血来,鲜红的血溅在浅灰色的衣衫上,落下一个个深色的小点子,像是火星飞溅时烧开的一个个小洞。

宁容咽了咽喉咙,抹了把嘴,盯着衣袖上的血迹怔怔的发起了呆。

内腑的疼痛随之平复,造反的内力也暂时蛰伏。只是宁容一时间脑中心中都空空如也,什么也没什么什么也想不起来,如同下了一场遮天盖地的大雪,心中一片素白。

那一日他没有出门,只说自己得闭个关,打发了两个小的自己玩儿去。然后还是呆呆坐了一日,心海一片空濛。

直至暮色降临他才起身收拾好自己,换了身黑色的衣裳就着夜色出了门。

以他的功夫无声无息的跟上老道士出城的队伍并不算难。

不管方汀岚管不管去不去,怎么管怎么去,都不妨碍宁容要去瞧一瞧那些丹药与那些吃药的没吃药的人。

他艺高人胆大,也一向我行我素独来独往。从前出门只需同几个师叔知会一声,如今做事也只用同两个小徒弟交代交代。不会有人拦他,自然也拦不住。

昨夜那突发的不知原由的内力紊乱如今已察觉不到什么,只受损的经脉提气时似有若无隐隐作痛,但不是什么大妨碍。他年幼初初习武时也偶尔如此,只需不去管,渐渐渐渐不论是刺痛还是逆流乱撞的内力都会自己平复,如同现在一般,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总归不会是走火入魔就是。

出城上山的一路上他都是这么想的,心绪平淡万物不入眼中。

而一样事物的建成与崩塌前往往就是在这种风平浪静之后,山呼海啸奔袭而来。你或许有所准备早有预料,也或许一无所觉只是面对。

宁容不知道方汀岚是前者还是后者,但这一夜的血雨腥风一定是后者。

山上的风呜呜刮,两队人举着的火把摇曳不定,止熄又重燃。

山道上蜿蜒的队伍前后左右几百人皆佩刀举着火把,中间一个个钉死的棺材,乍一算约摸十余数,还有捆着手若流放罪犯一般一个牵一个的难民拖着脚步勉力跟上。

山上道观的屋脊飞檐已隐约可见,他们走的路却是背对着道观正门一路朝悬崖去。

悬崖之上呜呜咽咽的风声更是猖狂,四周树木张牙舞爪围着黑黢黢的洞口,好若诡魅狰狞阴森,又如阴影拱卫着地狱黄泉的入口。宁容见了那地方觉得不大舒服,说些神神叨叨的,那悬崖阴气太重,死气都冒出来冲天上去了。

本就苟延残喘的火把噗噗灭了大半,大部分人都下意识的慌了慌,为首的老道士却一丝不乱,毫不在意的摆手让后头快些将棺材丢下去。

也不知道是风太大,还是悬崖太黑夜太冷,抬着棺材的一个小厮被脚下的树根绊了一跤,手里的棺材重重侧翻在地,棺材盖一下被摔烂,从咕噜噜滚出来个绑得跟粽子似的尸体来。

小厮没出意外挨了骂,一边抖着手脚一边上前想将尸体扶起来。却不料借着微弱的火光一下子对上一张青白的脸与黑黢黢的瞳孔极度扩散的眼睛。

“啊!”他短促的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起不来,只会哆嗦着手指着尸体含糊不清的喊,“起尸……他……道爷!道爷!他睁眼了!睁眼了!起尸了!”

还没等老道士开口,小道士已经一把捂住了小厮的嘴,训斥道:“没用的东西!惊动了鬼神爷爷你有几条贱命好赔!观主在此,他老人家功力何等深厚,这等小事别鬼哭狼嚎的!咱们是来安葬人的,只管叫人入土为安!”

说着入土为安确是一个棺材接一个棺材的丢下了悬崖。还有些个倒霉的连个棺材都没有,破草席一卷便被丢了下去,发出两声沉闷的声响便彻底了无生息。

宁容细细去听也没听见落地的声响传来。

被锁着的流民本该或多或少出现些骚乱,不论是死人还是惊叫的小厮都足矣叫这些瑟瑟自危的流民吓破胆子。

可他们古怪的呈现出一种呆滞的状态,连焦急都慢半拍才显露出一点在神色上。

跌倒的小厮终于重新抬起青绿色的怪物舨的尸体,他闭着眼软着脚根本不敢多看。

宁容觉得古怪又看不太清,提步往前凑了凑。刚站定他便发现了不远处蠢蠢欲动的某个人。

坏了,单单一个方汀岚。

他来做什么?

他的罗衣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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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画染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