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苦厄(五)
他的罗衣卫釜底抽薪去了。
本该他也是去的。
但好巧不巧让他见到了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夜奔的宁容。于是他的腿十分有自己的想法的换了个方向,自发自主自动的便跟上了上去。
而某个剑客半路上便往另一头跑了,十分放心的将此处交给了他。
若是虞随风早知道自己这一换地儿另外那俩看起来个顶个机灵的傻子做出了什么事儿来,他一定一定拎着剑抽都要将那半途换道的抽回去。
可惜,他料不着也想不到。
山巅林影中,宁容一动,方汀岚也跟着一动。
这一动就都暴露在了对方的面前。
而本来以他们俩的功夫,哪怕再折个半也不至于惊动底下那些人。
任何来一个都成。
偏偏偏偏来了两个,还谁都以为另外那个是冲着下面捉赃救人去的,谁都想着帮一把就帮一把,谁都认为对方行动了,那就跟上。
他们几乎同一时间动了,刀光剑影都没什么。
关心则乱,才是罪魁。
打杀声,弓箭破空声,慌乱逃窜声,宁容一掌拍飞几个,再一拂尘扫飞几个,方汀岚也是一把刀未出鞘就将包围圈打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大路来。
他们隔着人群接着摇曳的挣扎燃烧的火把偶然对上了一眼。
宁容劲头一个没刹住将一个挥舞着武器冲上来的壮汉一脚踹飞狠狠砸上了他身后的好几个喽啰,一时半会儿爬也爬不起来。
他已摸到了悬崖边的那具尸体旁,将围上来的人通通拍飞后,后知后觉的感到身体隐痛。不止是筋脉脏腑,连丹田都如同被烈火点燃灼烧一般,那一瞬于他同生的内力好似断流的河水,陡然干涸消失,露出枯竭后的河床。他手势不及,硬是被自己出手又消失的自己的内力逼的反震一步。
只后退一步,森然幽深的万丈高崖便张开了漆黑阴森的嘴,一口将他吞没。
有人撕声大吼:“放箭!放箭!!!”
不停的下坠里,有弓箭上弦声,有哀嚎痛乎声,有箭雨破空声,有衣衫在风中猎猎的响声,所有的一切杂糅在一块儿显得无比嘈杂吵闹。
宁容堪堪聚起一口气抓住崖壁上的干瘦藤蔓又被这些声音激得抬头一看,五脏六腑随之再次烧了起来,直将他本就断断续续的内力烧干,烧得赤地千里干枯龟裂。人一晃手一松又开始直直往下掉。
巨大的失重感一瞬间的不可控里,有人一把捉住了他的手,长刀同时插入悬崖石壁,火星四溅若萤火光辉,虽转瞬即逝虽只零星明亮,但只这一点点便足矣将巨兽森然漆黑的巨口照亮,足矣宁容看清方汀岚紧蹙的眉目。
箭雨飞过他们的头顶于半空中无力坠落,偶有几支冲着他们头顶来的躲避开也并不如何费力。难就难在方汀岚一手刀一手宁容悬崖之上难以借力,苦就苦在方汀岚抓在宁容腕上的手烙铁一般,将宁容堪堪挤出的些许内力烫得什么也不剩,只觉筋骨皮肉都被烫伤烫烂了。
宁容眯了眯眼,头脑都跟着昏沉了一刹。
“你跳下来做什么?”他缓了缓,还是觉得此刻此景未免荒谬,身旁之人实在不可理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张口冷斥道,“在上头接应你不会?你留人了么?都跳下来了谁拉我们上去,我要你拽?”
方汀岚胸膛中那不服管的玩意儿跳得跟威胁他但凡慢一步抓住人就要从喉咙口直接跳出来似的,血液极速流动,身体里的一切都跟着兵荒马乱,脑子也只好跟着慌乱不清醒。
耳中嗡鸣声还没去,宁容的骂声便突突突冲着他脑瓜子去。往日里冷清清没点活人气的人即便是喝骂也显出一股子难得的生气。
方汀岚立时苦笑求饶:“慢些慢些,容我解释。话该是我问你呢,你是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就上面这点人还值得你跌下来翻不上去?”
宁容一咬牙,骂不出声了。
要不是这人突然跳下来,这会儿他早翻上去了!
可这话宁容再是想不明白也觉得不能这么说给方汀岚听去。默默憋了半天,死活咽了回去,生硬道:“功法出了点问题,暂时动用不了内力。”
方汀岚隐约有所猜测,如今宁容亲口承认他虽一时心惊,但很快镇定下来:“那看来咱们得先往下面去了。”
他示意宁容瞧瞧自己挂在悬崖峭壁上的模样:“这悬崖太高太陡,上窄下宽,我们大概跳了一半儿多高,上是上不去了。我的人再快一时半会儿也是来不了的,现在消息发出去,等他们来救时天也该亮了。小神仙,再陪我跳一段儿?”
他言语温和,好商好量的。
宁容依旧是那冰雕玉琢的脸,面无表情的样,方汀岚从从容容成竹在胸,他便也收敛了心绪,臭着脸似初见时那惜字如金的模样:“随你。”
方汀岚一面觉得这样才好这样才对,一面又难免贪恋眷恋于他冰霜白雪做的躯壳之下显露的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实。
于是只好装作水波不兴的模样挂着浅浅的笑,手腕猛得绷紧翻转长刀。
下一刻长刀于嶙峋山石间划出一道近乎绚丽的光。山风呼啸,长光如流星般拖着长尾划过高崖峭壁疏忽而起疏忽消亡。
在长刀卷刃报废之前,互拖后腿突然翻船的两位终于踩上了实地。
一落地方汀岚便松开了手,宁容后退一步,像是要将万千心绪都扫开抚平一般挥了两下拂尘。
忽然,五指绷紧,汗毛倒竖。
他回身后背一下贴紧方汀岚,一掌挥出,不似活人的吼叫声随即响彻深谷。
“闭气!”宁容五指微微颤抖,只来得及冷喝一声。
谷中雾瘴深深,凝而不散,如雨如滴。掌风挥开后隐约可见四周草木凋敝,生机凋零,却有无数枯瘦如柴漆黑如鬼魅的影子如潮如浪似朝圣又似野兽捕食般涌来。
方汀岚一抖长刀,横刃砍去,刀锋却如同撞上了岩石墙壁有金石鸣响之声。
青黑僵硬的面孔,尖锐漆黑的指甲,近乎铜皮铁骨的身躯,野兽嘶吼一般的叫声。方汀岚活过这么些年头,埋过大漠的干枯的尸体,见过凌迟炮烙的酷刑,乍一见这般怪物汹涌而来还是惊出一身冷汗,头皮发麻。
他咬着牙闭气不出声,卷刃的长刀在他手中亦如神兵利器锋芒尽显,凡刀芒所及之处无一怪物可上前。
宁容适应了此时内力空虚的状态,靠着身法精妙忍着内心不适仅以掌法应对,四两拨千斤,以其矛攻其盾,一时之间亦无破绽。
但怪物实在太多,好似无穷无尽,又力大无比,人力却总有尽时。何况他们即便功夫再高也不过闭气一时片刻。
二人脊背相抵,默契的且战且退,寻找突出围困的时机。
宁容故技重施再次飞起一脚朝着脑袋将怪物踹飞出去,顺势撞飞后头一二三四只,力道大的胸口脚踝都震得一痛。他悄没声息的抽了口气,一把拽过方汀岚示意。方汀岚连忙跟上,却在拉住宁容的手的那一刻眼前猛的黑了下去,心肺处如针刺刀扎般的锐痛。他感觉到一口热血呕了出来,而且难以抗拒的失去了意识。
宁容一把捞住方汀岚倒下的身体,反手抓起他的长刀斩了一串围过来的头颅。
“方汀岚!”
鲜血的气息似乎刺激到了这些怪物,一个个嘶声长吼,疯狂的伸长了手臂扑杀过来。
这大抵是国师大人顺风顺水的一生中最最狼狈的时候了,前狼后虎,内力尽失,怀里还有个毒瘴入体不快点救便要蹬腿了的死沉死沉的大高个儿。
但大概是天无绝人之路,又或者是这位道长确实受天庇佑,天之骄子,绝处总能逢生。一时焦急,阴差阳错之下散而难聚的内力不知道从那条旮旯胡同里歪七扭八的钻了出来,叫他发了好大一通神威,紧急拽着人飞上崖壁,两刀削出个石洞将自己带方汀岚一道塞了进去。
人刚一落地,将方汀岚往石壁上一靠,自己也忍不住吐出口淤血来。
他低低咳嗽两声,闷闷的憋着,嘴里又苦又腥,忍了又忍,也不知道忍耐个什么,最终还是拿袖子擦了擦嘴上的血迹靠到方汀岚边上坐下了。
拉过对方的手腕子一搭,细细的听着对方乱而无序的心跳声。随后将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发现实在没什么可用的东西,他连个水囊都没带。
宁容想了什么呢,其实也没想什么,只是身边这个人是为了他跳下来的,而他不想叫他死了。
不想让人死,那就救人,叫人活。
洁白的手套被摘了下来,露出纤白的几近透明的手暴露在烟尘未散尽的石洞之中。细细的几不可见的银线镶嵌在月牙似的指甲尖。宁容划开了自己的手心,捏开方汀岚的嘴,将手掌置于他嘴唇上方缓缓握拢。一串血红凝成线落进方汀岚的口中,自舌尖滑过满溢喉咙,吞咽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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