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天光（一）
刀划过石壁火星四溅点燃黑色的血液爬上残破的肢体，火光一下子冲天而起。
宁容与方汀岚靠在一起，被地上只剩下断手断脚驱赶脑袋的零件们包了饺子。
大火冲天蔽日，脚边的脑袋逮着机会就要咬人。
两边残兵都勉勉强强凑凑活活的应付着，宁容将一只不死心爬过来的手一脚踹进火焰里，血液流尽四肢尽断，总算火烧有些效果了。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尘归尘，土归土，他们还受不受折磨。
这样想着脚下踉跄一步差些倒下去，被方汀岚拉住了手。
冲天的火光里，宁容回过头，对着方汀岚笑了笑，应该是笑了的。
“这下好了，真成生死交情了。”
奇怪，他竟然还有力气说俏皮话。
方汀岚听见他的话十分给面子的笑了一声，偏头望向他的目光却压得很沉。
“别胡说，歇口气再等等就出去了。”
宁容心血翻滚，可惜浑身上下实在脏污得很，想抹把嘴都做不到，死活给涌到喉咙口的吞了回去。摇摇头表示真没力气说话了。
方汀岚大概比他好一些，至少话能多说两句，笑起来也好听。
“宁容，你说得对，有些话不说错过了就错过了，再没有机会。”他颤抖的双臂难以控制，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但是我是个懦夫。我怕你立地飞升，而我地狱沉沦，永生永世太长，记忆顷刻模糊。又怕自己肮脏，惹你厌烦。至于什么未来，连想一想都奢侈得很。”
宁容也偏头看他，有些困惑，张口想要说什么，到了嘴边一下变了调。他一把握住了方汀岚的指尖，难得情绪外露，喜道：“方汀岚，你听，马蹄声。”
有人来了，是一队快速朝这个方向来的马队！
原本窄窄的裂缝前半部分已经被怪物们拆卸成了大道，隐隐约约能瞧见外头的林木道路。此时火光冲天，烟尘滚滚，应当是有人发现他们找来了。方汀岚也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呼喊着他们的名字。
他们喊“大人”“统领”，喊“国师”“师父”。
宁容一下直起了身体，朝出口望去。
方汀岚也直起身体，却只是看着宁容。他的面容在火光里明明暗暗难以捉摸。
“方汀岚，走。”
宁容拉了方汀岚，方汀岚却没动，反而将手中短刀掷出一把钉死了一只从火里爬出来半截的手。下一刻，那只掷刀的手握住了宁容的肩头。
宁容脚下不稳，被他压得靠在了崖壁上，还以为这个人彻底脱力走不动道，下意识伸手扶了上去，“方汀岚……”
下一刻压着肩头的手抚过他的脖颈，捧住了他的侧脸。
像是山岳倾颓，像是海水倒涌，像是飞蛾竭尽全力驱动翅膀，心甘情愿，赴火而亡。
在火光狼藉里，马蹄蹦鸣里，无数人的呼声高喊里。
方汀岚回身吻了他供奉在心上的仙神，一生只一次，里头是所有真实与欢愉，外头是压弯了他的脊梁的滚滚红尘身不由己。
在尸山血海里，在残肢败躯中，在刀口卷刃在锋锐光影里，在生与死之间，在知道倒退一步的时候，在挥刀终于只为了心之所往天理公道的瞬间，他一直在想若是他年轻气盛时。若这是他最后一次做自己，他做回了自己却又要再去困锁一次，那么在最后一刻，如果是曾经的少年人，他会做什么。
他会去亲吻他的心上人，去告诉对方心之所向一生一世，千万莫忘记。
于是他便真的握紧他的手，压着他的胸膛捏开他的嘴唇，不顾一切的吻了上去。扑火飞蛾，驱光而亡，死也甘心。
宁容睁着眼睛茫茫然仰着头望着方汀岚，望着破开黑云破开火光落下光芒的天空，他似乎尝到了鲜血的味道，却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方汀岚的。也不知道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仅仅只是幻觉而已。
但他只是不太懂，又不是真的傻子。属于另一个人的震动的颤栗的胸膛带动着他的心脏，一起颤栗着混乱着，难以休止。
属于另一个人的干涩的颤抖的嘴唇压在他的唇上，带着血腥气的舌尖吮过他的唇齿，触及他的舌尖，仅仅一瞬间。
湿润滚烫，如周边熊熊烈火，好像要拽着他带着他一起燃烧成灰了。
世间所有在这顷刻之间灰飞烟灭，像是一切推倒重建。
坍塌崩毁，激起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然后又在天塌地陷里照落一束光亮，一切豁然开朗。
挣扎陷落的又何止是方汀岚呢，宁容又何尝不是活在自己建造的不见天日里。
那些没想过的想不到的都有了答案，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柳暗花明。
世界在他眼中破坏，坍塌，然后重新建造。
原来这就是方汀岚说不出口的话，压着山压着海望向他的眼神里掩藏着的秘密。
那么，他的刺痛是否名为心动。心乱了，那他非要强求清净的法门自然方寸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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