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偶遇
屋里没找着什么线索,宁容又去了两趟摘星楼,除了吴德正贪污受贿中饱私囊甚至克扣星使小童月例等事什么也没查出来。
丹房里宁容愣是连粒煤灰都没寻着。太干净了,干净到不正常,显然是有人刻意抹去了一切痕迹。
意识到摘星楼没用了之后,宁容敲打了一番吴管事,别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星使月例该多少便是多少,不得私吞。他也懒得管摘星楼的事情,有个把柄抓在手上且熟知楼内事务的老管事于他而言最是便宜。
随后他知道跑不掉,又同书房里的那些书死磕上了。
春闱将近,朝堂也好宫里也好,人人都不自觉的绷紧了一根弦。
只有皇帝无所谓似的,悠然自得还找了好几回宁容,谈论养生之法。
止音道长,一个白天不吃饭晚上不睡觉春夏秋冬一年四季衣裳都不一定多添一件,全凭高深内力硬顶着的年轻道士。但凡换成宁毅宁珥他都会老老实实说真话,乖乖练武内力精进自然身强体健。不过这问话的人换成了皇帝,他忽悠了一天之后回去就到书房找了师父的藏书凑凑活活勉勉强强翻了一遍,之后连蒙带骗全靠编也算糊弄过去了。
几回出入皇帝寝宫,只遇见过一回方汀岚。说是遇见也不过是远远瞧见一眼他离开的背影,听说罗衣卫忙翻了天。缘由么,自然是那一句文星降世,不知道人家背地里怎么骂他。
来往多了,三次里有两次都能见到丽贵妃,这位娘娘确实甚得圣心。
又是小半个月,宁容翻书翻花了眼,实在头疼,思来想去出了趟宫。
摘星楼与后宫之间需要穿过一道角门,角门一关两头便被隔开。星使童子出宫并不走宫门,而从摘星楼这头小门走。国师自然有出宫腰牌,一大清早宁容便带着两个小的出了宫。
大周信奉道学,永安城外亦有香火鼎盛的道观,其中流风观观主与善水道长乃是朋友。宁容前去拜访合情合理,只可惜从老观主口中也只能得知自家师父近几年越发忙碌少有相聚的消息。
……
方汀岚近来确实焦头烂额,会试在即,考生纷纷入皇城备考,本就是人多易生事的时候,宁容又往这油锅里加了一捧烈油。
当今陛下膝下长成的皇子不过三位,二皇子宣云潮,三皇子宣云津,五皇子宣云泽。二皇子乃皇后所出,五皇子身后有丽贵妃,两位皇子出身显赫,一个占嫡一个占宠,地位不凡。而三皇子不过是婢女所出,不得皇帝喜欢,又一直体弱多病,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就是轮也轮不上他。
两个皇子私底下都斗成乌鸡眼了,这种时候当朝国师放出了一句“天下”,那可不得逼着他们俩个绿了眼珠子么。不管是真信仙神之言,还是宁可信有不可信无这样的半信半疑,又或者全然不信,怎样的想法其实都无所谓。在皇帝全无表态的时候这位国师大人手中握着令人趋之若鹜的极大利益。
因为他们信不信实在是无关紧要之事,只要天下人信那便是受命于天。
宁容的话上明宫里的人不信,可上明宫外大周朝万万百姓奉为神谕。
那么即便他们不信也得信。
既然信,那就得争。
两位殿下一搅和,整座永安城可不就不得安宁了。
人多了生事端也是难免的事,读书人嘛,顶多你拐弯抹角骂我,我引经据典骂你,你召集一群人高谈阔论,我拉着一群人一一反驳。可今年学生们的火气也都不一样了,个个争胜,好胜心起了,争斗心足了,文弱书生鸡都不敢宰一只就敢聚众闹事打群架了。
罗衣卫乃帝王亲卫,是皇帝手中刀剑。皇帝笑着吩咐一句替朕管束着些,罗衣卫便得日夜不休轮换巡街,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得管。
好不容易把这些参加会试的祖宗送进了考场,刚歇下一口气,扭头方汀岚便瞧见同前两日相比显得萧条了不少的长街边停了辆乍一看甚为朴素的马车。马车边站了个模样斯文俊秀的少年正举着两串糖葫芦,一颗很有两分眼熟的脑袋钻出来取了其中一串。
方汀岚骑着马,身后跟着一队罗衣卫正巡街,听见性子跳脱些的小道长扭头对着马车里的人脆生生喊了句“师父”又问他“难得出来一趟,这糖葫芦可甜了,您真不吃啊?”
里头的人还没吱声,马车下稳重些的那个也仰着头忧心忡忡道:“师父,您多少吃点儿,出门在外总不能真非粥不吃啊。等咱们回去再熬好粥,您吃上的时候都该饿一天了。”
宁容按了按额角,见两个小的一个接一个张嘴就闭不起来的架势,索性拎了宁珥直接跳下了车。
他将小徒弟往地上一放,弹了弹宁毅显然实心的脑壳:“不吃饭叫你们停酒楼门口坐什么?闻闻味道?”
两个人小的一个捂额头一个扯领子,同时露出欣慰的表情。
宁珥嘿嘿笑道:“我还以为师父馋糖葫芦了呢。”
方汀岚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馋糖葫芦了的止音道长木着脸,忽而扭头望向街对面路过的一队罗衣卫。方汀岚猝不及防正面迎上了对方。
那总是遮在面上的白纱今日取了下来,露出高挺的鼻梁与单薄的嘴唇,初见时哪怕国师大人遮遮掩掩那一副好相貌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如今真见着了才发觉还是低估。云山缥缈间的仙人大抵便是生的这般清透如霜皎皎若月吧。
只是那双天赐的眼睛被一条白纱遮盖,依旧看不清全貌,依旧是半露颜色。
这人,总得在脸上遮挡点什么,将自己与这人世分隔开,显得疏离又冷淡。
方汀岚有一瞬怔愣,笑意还在唇角来不及收回,又莫名的不似方才心下轻松。
他清了清嗓子,扭头对下属嘱咐两句,随后轻轻踢了踢马腹缰绳一牵便脱离了队伍,利落的翻身下马,横穿过街。
宁容看着他逐渐走近。一身玄色劲装,腰贴银甲,腕系绡纱,手中拎着一把长及小臂的短刀,细细一打量竟有些不认识了。
那身暗紫色的衣袍太沉,锦缎太厚重,绣花太繁复,将人严严实实一包裹骨头在哪儿都找不见。罗衣卫虽依旧满身零碎挂碍,但听他踩在石板街上的脚步却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方汀岚眸光一扫,未语先笑,口称:“止音道长。”
嗓音不算高,甚至有些轻。
宁容几乎在下一刹便猜着了他的意思,或者说他猜到方汀岚晓得了他的顾虑。到底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莫太过招摇,他不想暴露身份。
这份体贴叫宁容心口堵了许久一见着人就翻涌而上的那口气稍微松了松。
“方大人。”他顺了顺拂尘的长毛,“小一小二,上前同大人见礼。”
宁毅与宁珥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听师父话,齐刷刷道:“见过方大人。”
真是怪极。还是这两个人,前阵子御花园打了一架,宁容还摔了门子。而在此时此刻两个人之间却几乎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味道。
“二位小道长客气。既有缘遇见,在下做东,止音道长可愿赏脸。”方汀岚拱了拱手,很有两分随意玩笑的意思,倒有些玩世不恭了。
他嗓音含着几分柔,面貌也少了些许英气,可他牵马拎刀飒踏而来的模样竟叫宁容想起了年少游历时听闻过远观过的侠客。
可侠客邀人不说“做东”也不问“赏脸”,只一句“喝酒去”便足够了。
这样想着,宁容有些出神,一时未应。
方汀岚摸了摸鼻子,又朝宁容拱手道:“算是方某给大人赔礼。”
他这一赔礼,宁容刚舒下的一口气又堵上了,正正好噎在心口,噎得他脸都冻硬了。
这是要拒绝。
某人见状,立刻在点火浇油的路上策马崩腾而去:“国师大人想来是不肯听方某人喊一嗓子的。”
宁容闭了闭眼,拂尘一甩大步进了酒楼。还是锯嘴葫芦样。
方汀岚算是发现了,这人一恼就哑巴,再逗一逗大概就得动手。
宁毅宁珥连忙跟上,你拉我一下我拽你一下,就是不敢插嘴说话。
道不是怕挨打挨骂,他们师父根本就不打骂,养他们跟养树苗似的,种那儿随便长长,大体上别歪了就成。他们主要是怕在外人面前露怯,至于师父不说话这毛病在山上也时常这样,到了永安城已经是好多了。
小二热情迎上来,牵马的驾车的引他们入座的。
方汀岚要了个雅间,在二楼正邻着街。
俩小辈一个坐宁容左手边一个坐右手边,只剩个对面座位留给方汀岚。
方汀岚坐下一抬头就是宁容面无表情格外冷清的脸。
得,又给得罪了。
这家酒楼在永安城排不上第一第二也算不错,方汀岚来过几回,要了店里招牌又叫两位小道长随意挑选喜欢的。宁容期间一直端坐不言不语。
方汀岚瞧了他好几眼,眼见都点的差不多了,侧着身单手搭在桌上略微靠近他:“道长,您看可还要再添些什么?”
宁容不搭理他。
宁珥立刻答了:“还要上碗热粥来,粥稀一些,也别太稀。”
宁毅接口道:“上壶好茶来,再要一壶白水,要热的。”
店小二:“啊?”
方汀岚:?
宁容闭上了眼:“……”
何苦来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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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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