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也不是本地人,嫁给个短命鬼,还得去卖咸菜,不容易喽!”
“不过我做咸菜酱瓜是个一绝,摊子一摆出来那都是要抢的!”
大妈捧出一个玻璃罐头,自豪地敲敲瓶子,“我给自己留的,早上泡粥喝,你要不要尝尝?”
何舒涵还是第一次碰到“主动和你分享自制咸菜的热情邻座大妈”,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答复。
给大家表演一个绝活——空口吃咸菜?
大妈自顾自嘟嘟囔囔着自家咸菜有多么的人间极品,天王老子吃了也要竖起大拇指……一边费劲地拧瓶盖。
何舒涵这才注意到大妈右手食指和中指有些不自然地卷曲着,似乎使不上劲儿,应该是被外力轧过却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坏死了。
她心内微动。
大妈已经拧开了盖子,用不干不净的指甲挑起一根咸菜递到她面前。
何舒涵:如果我有洁癖我今天必然已经疯了。
可她好像没有。
大巴颠簸着行驶,她哆哆嗦嗦接过咸菜,神情决绝地放到嘴里。
大妈满脸期待地眨着星星眼看着她,问:“怎么样?”
……
“挺……咸的。”她中肯地答道。
“咸就对了嘛!”大妈像是葛朗台老头欣赏自己的金币一般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咸菜,满意地盖上盖子。
“你如果想吃我这瓶可以给你。咱也是蛮有缘分的。”大妈似乎做完心理斗争,一咬牙一跺脚,何舒涵感觉下一秒她就要念出“还等什么!赶紧拨打******!先到先得!买到就是赚到” 的广告词。
……
最后以何女士以二十元的高价获得限量版大妈秘制咸菜一瓶告终。
推销终于耗尽了大妈所有的精力,大妈嘟囔着:“路还远着哪,你也睡会儿……”一边扯了脖子里的花丝巾往脸上一盖,不出两分钟打起来呼噜。
倒和火车上那对极品母子像一家人。
不得不说,如果不是那用力过度的妆容,看得出来大妈也曾经属于是村里一枝花那类的。花丝巾掩映下凸显出大妈优越挺拔的鼻子。
均匀的鼾声和粗重的呼吸彰显着主人优越的睡眠质量。
看着咸菜西施安静的睡颜,何舒涵竟也萌生了一丝睡意。她太久没好好睡觉了,此时虽然条件极为恶劣,但困意一上来就如洪水猛兽,拦是拦不住的。
她甚至还久违地做了个梦。
一般来说,梦境不说与现实相反,大多也都无厘头,什么奶牛在天上飞啊,饭盒里跳出来一只癞蛤蟆啊,都属于是正常发挥。但这个梦却像是回忆,无比逼真。
那是她出国前不久,和前男友在洒满阳光的校园里闲走。
那天不知怎的聊到起名的问题。
魏黎本来不叫魏黎,叫魏寒。
农村起名字没什么讲究,魏黎说他老家还有个哥哥。他爸不知哪儿来的理论,觉得两个儿子必然一个火性,缺水;一个水性,需要火来旺旺运势。
于是一个起名叫魏炎,一个取名叫魏寒,两个都有了,总不会错了吧。
真是起名天才。
结果好像偏偏反了过来,叫寒的本就是体寒的体质,再取了这个名儿,寒上加寒。年纪轻轻居然还有个老寒胃,一年四季不能吃生冷腥辣的东西,得热汤热粥养着。
“你哥……的胃还好吧?”何舒涵随口提议,“你看这名儿不吉利,要不改一个?”
“好。”
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利索,何舒涵很惊讶。
“我就随口一说的。”
“改吧。”他没有别的解释,何舒涵不知道他是真的听了她的话突然想改,还是早有此意。
成年后改名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连着要改很多卡和证上的身份信息。他又是个怕麻烦的性子,估计是早有此意,而她只是由头。
何舒涵想,也就没犹豫,两个人当机立断赶到公安局改身份证。
去的路上路过一个卖梨的小摊,一个老婆婆蛮有个性,也不吆喝,坐在塑料板凳上弯腰往一块旧床单上摆着筐里背来的梨。
一字排开,像站军姿。
何舒涵觉得可爱,加上本就喜欢吃梨,便拉着他要买。
老婆婆给他们称了几个最漂亮的梨,装在塑料袋里递给魏黎。
她的脸皱纹堆叠,笑起来像皱巴巴的纸皮核桃。很慈祥,何舒涵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奶奶。
“替你女朋友拎着,漂亮的人要配漂亮的梨才对嘛。”
这话没什么逻辑,但何舒涵听得心里暖暖的。
他一手拎着梨,一手牵着她。午后的街道暖融融的,像童话般美好。
负责身份信息登记的工作人员问他,要改什么名?
“魏梨。”
何舒涵:?
你取名儿比你爸还随意啊。
“那个梨太娘了,不如叫黎明的黎?”
于是有了现在的名字。
更不吉利了,她想。
老天爱跟她玩谐音梗。
离别就像是定时炸弹。他们像无数对大学里一起吃饭、周末去看场电影的普通情侣,有的能走进婚姻的殿堂,更多的则是毕业后像领毕业证似的干脆利落地和那四年的种种一拍两散。
魏黎是大她两届的学长,这一年夏天已经毕业。她又要出国。
像是知道她要忙着出国,魏黎报名了乡村支教,一声不吭地走了,临了发了条“我们分手吧”的微信。而她作为女朋友,几乎是全系最后一个知道她要支教的消息。问了导师才打听到这个以前从未听过的小镇。
收到微信的时候她正在飞往Y国的飞机上,正准备关机。
你他妈的掐点儿发的?
在空姐友善的提醒下,何舒涵茫然地关了机。
她不知道回什么。半夜的航班,四个小时行程她一点睡意也无,耳鸣阵阵,弄得从不晕机的她吐了个昏天黑地。
死渣男,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现在还愣头青一样千里追夫讨说法。
一股怒火腾地冒起,直接把她给怒醒了。
索性也不睡了,再梦下去恐怕要杜撰了——他们之间甜蜜的回忆少得可怜。情人节室友的男朋友在宿舍门口摆了心形蜡烛大喊我爱你,又土又呆,可看得何舒涵居然有点羡慕。恋爱不就是傻傻的嘛,老了回忆起来才有滋有味。
她和魏黎的恋爱就像清爽的梨——不怎么甜,
就光水分多了……
醒的时候应该已经快到了,永远擦不干净的车窗外是绵延的山峦,被绿色覆盖,看上去像毛茸茸绿兔子。山里气温也下去不少,变得不那么燥热。阳光跃动在树梢间,已经显出倦意。
一圈一圈的盘山公路绕得她眼晕,只能盯着挂在后视镜上的晃动平安符挂坠分散注意力。
电子挂钟上显示时间5:35,红色的方块数字像有了重影。才过去两分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是不是应该先想好措辞?毕竟小镇子里肯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她不主动去找也不定那天就碰上了。
大巴停在琼梧北站,大妈准时醒了,比闹钟还灵。
“小妹,俺儿女结婚的时候请你喝喜酒哈!”从座位里拔出自己的翘臀,大妈拎起编织袋热情邀约。
何舒涵和她挥手告别,嘴角噙着长辈最爱的乖巧笑容。
“儿女”?是当地方言吗?她没多想。联系方式都没留,估计就是句客套话。
***
琼梧镇高级中学的校长之前联系过她,让她在终点站琼梧南站下,有人会去接她。
车里这时已经没多少人,一个身影突然一晃,坐到大妈余热尚存的座位上。
“你也是来支教的?”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笑着问她,小麦色皮肤显得一口白牙格外闪亮。
“我在你们后面笑得头都快要掉了。”
何舒涵:……
姑娘挺健谈,一看就是一路上憋久了,要拉个人一吐为快。但并不让人感到烦人,是那种很讨喜的姑娘,笑起来还有两颗小虎牙。
姑娘自我介绍叫余睿真,年纪比何舒涵稍长,也是支教老师。是A师大毕业的,已经在这里教了一年,是地理老师。
时间紧任务重,余睿真简单介绍了高中情况。
“咱们加个微信,以后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啦!你可以叫我真真,或者我朋友都叫我’真聪明’。”
余睿真,文言文翻译一下倒装句还真就是“我真聪明”。
……
余睿真比她早一站下车,风风火火,来得快去的也快。到最后一程车上就只剩下何舒涵了。
她有点恍惚。
车窗外是碧绿起伏的山峦,散碎的田野和小水塘间或夹杂着一群挤挤挨挨的黑白房子,没什么城市规划可言,又比一般的乡下看上去来的发达些,钢筋水泥和青砖黛瓦混着,像个不伦不类的小镇青年,桀骜和朴素并存着。
地图上琼梧镇只是个小黑点,但坐着大巴左弯右拐像是进了迷宫,颇有点九曲回肠的气势。
车终于在何舒涵又想吐了的前一秒到了站,她绿着个脸把大包小包拖出来。
城际大巴底座比一般公交高些,台阶也更陡,司机冷漠地开了车门,并没有要上来帮忙的意思。
抬脚迈下最后一级台阶,一只修长的手替她扶住了箱子。
她抬眼,毫无准备地撞进了他眸里。
像落叶飘进幽潭,却还没瞧见漾起的波纹,两人已经别开了目光。
心脏早已狂跳不止。
但好像又不是心动,她何舒涵才没那么不长记性在一个坑儿摔两次。
嗯,就是有点儿紧张,她安慰自己。
“真巧。”魏黎史无前例地先开了口,直接很顺手地接过箱子,声音如往常般平静,一点不惊讶的样子。
巧你麻痹,何舒涵想,嘴上还是挂上营业性微笑,说着:“啊哈哈是啊,这不是学校安排的嘛我也不知道……”
编不下去了,这种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狗屁说辞傻子才信。何舒涵破罐子破摔地闭了嘴。爱咋咋地毁灭吧。
魏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勾了勾唇。
“先去学校看看,校长在等你。”
何舒涵乖乖点头,跟在他后面。
太阳被山峦遮挡,天色却依然是亮的。残留的阳光在发梢上镶了边,美好到不真实。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只有行李箱在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发出不合时宜的噪音。
很像梦里的那个午后,他们走在A大校园里,两旁梧桐树夹道,头顶只剩狭窄的碧蓝天空。
也是这样走着。
其实这篇是带一点小悬疑色彩的。主角配角没有绝对的好或坏,有果必有因,会慢慢揭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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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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