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国子监(一零三)

满腹心事的窈月回了自己的房间,发现在那堆世系名录上,多了一块重重叠起来的布帛。

她的心一提,先是贴在房门上探听门外动静,确认无人后,又将房内仔细翻查了一番,确定多的只有这块布帛。

她拈起布帛一角,抖落,展开,显出上头纵横交错的线条。

窈月凝神看了半晌,直到看到布帛一角上写着的“雍京城图”,才反应过来这画的是雍京城内的各处大小道路。

这是何人给的?给她做什么?怕她在雍京城里迷路?

窈月皱着眉,脑子里只有问题,没有头绪。

“裴濯才叮嘱我别乱跑,这就有人送图来撺掇我出门了。嗬,动作还挺麻利的。”窈月举着图对着窗外的日光看了一会儿,之后就扔在一旁,自己则趴倒在床上。

江郎中说裴濯三日后才能醒,这三日她还是好好待着,别乱跑了。

更何况……

窈月转头看向屋内的一面墙壁,一墙之后就是裴濯的房间,此时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你又在瞒着我做些什么呢?”窈月无声叹气,和这种浑身都是心眼的人相处真是太累了,也不知他是怎么长大的,总不能从娘胎里一落地就是满身心眼的样子吧……

积攒了一整晚的困意上涌,窈月打了个呵欠,闭眼睡着前,嘴里还念叨着:“说去过桐陵,说抱过我……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在窈月记忆里,她被安排去桐陵,除了当小乞丐那段时间,甚少见到外人。尤其是成为“张越”后的前几年,与其说是她在监视张逊,不如说她被时刻监视着。

多半是因为,在她刚认了宁彧“舅舅”和张逊“父亲”的那段时间里,她为了找娘亲闹出了很多事情。一开始,她根本不怕宁彧的恐吓,也不在乎被打被骂被饿肚子,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琢磨怎么逃出去找娘亲。

有一次,她真的成功逃出去了。可不等她欢喜重获自由,就发现外头的每一块石砖每一面墙体都溅满了鲜血,到处都是撕心的哭喊和绝望的哀嚎。

她被吓得慌不择路,跑了许久却依旧跑不散鼻端那股血腥气。她从一个巷口跑过时,听见巷子里传来女子凄厉的呼救声,她本该立即跑远的,但那呼救的嗓音实在太像她的娘亲了,她只犹豫了一息就循着声音跑了进去。

巷尾蹲着两个兵丁,而在他们身下躺着一个披头散发、哭喊不止的女人。当时的窈月并不能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只是从那女人的哭喊和挣扎中判断,这两个兵丁在欺负人。

她悄声上前,拾起兵丁扔在一旁的刀,没做多想就朝其中一人的咽喉处砍去。随着喷涌的温热,刺耳的尖叫、惊惧的暴喝,她眼前的一切都混乱了起来。

她被另一个兵丁掼倒,后脑着地摔在地上,而后脖子被狠狠掐着拎起到半空,任她怎样蹬踹抓挠,都毫无反抗的余地。

那应该是她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后来发生了什么,濒死的她记不太清了。

混沌中,她的脖子被松开,却没有跌到地上,而是落入一个怀抱里。

四周顷刻间喧闹起来,嗡嗡作响的噪杂人声里,她只听清了一声独属于少年低涩嗓音的“没事了”。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抬眼,目光刚触到对方苍白瘦削的下颚时,就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再后来她才知道,她之所以能逃出去,是因为这天,宁彧命令所有人出去寻个少年,不论死活。

窈月猛地睁眼,捧着乱如麻的脑子从床上坐起,盯着面前浓墨般的黑,意识到两件事:一是裴濯在她小时候可能的确抱过她。二是裴濯和宁彧十年前可能就彼此见过了。

莫非,裴濯和宁彧在私下也有勾连吗?

未点灯的寂静屋内,突兀地响起“咕噜”两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她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下床穿鞋。

他人的爱恨情仇先放一边,吃点东西不饿死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窈月推门走出房间,发现已月上中天。

她睡一天了。

窈月在路过隔壁裴濯房门时,停下脚步,贴耳上去听了听,没有一丝响动,连轻微的气息声都没有,像是房中无人。

窈月做贼似的四下看了看,正要凑近,透过门缝往里瞧瞧,身后突然响起一句:“做什么呢?”

窈月惊得闪身躲开,定睛一看是周合,捂着胸口呼了呼气:“吓我一跳。”

“二公子交代了,这三日不得打扰。”

“知道了。”窈月悻悻地远离了房门几步,“我去厨房找点吃的,你要不?”

周合歪着脑袋想了想,报菜名般一口气道:“要烧鸡酱鸭烤羊焖虾蒸鱼酥肉炸糕热马奶。”

窈月瞪眼:“是你有八个胃,还是我有八只手?”

“那算了。”周合嗖的一声窜上房顶,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窈月视线里。

窈月朝周合消失的方向嘟囔道:“鬼一样。”又瞥了眼裴濯的房门,不情不愿地挪步离开。

周合听着窈月的脚步声消失,继续在屋檐上团着残雪堆雪人,堆到第十五个时,熟悉的脚步声又响起,并传来“呲呲”的声响。他探头一看,是窈月正冲自己龇牙咧嘴地招手。

窈月抖了抖两条胳膊上挂着的三四个食盒:“我把伙夫从床上薅起来做的,还热乎着,凑合吃一口?”

于是,二人就在裴濯房门前席地而坐,大吃大喝起来。

“老兄,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窈月神神秘秘地凑到周合耳边,用气声问,“你是裴家养的死士吗?”

周合叼着块肉,口齿含混地道:“什么是死士?”

“就是……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他人活下来的人。”

周合点头:“我的确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二公子活着。”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愿意。”

“懂了,士为知己者死。”

“不是知己。”

“那是主人?恩人?”

“都不是,”周合咽下嘴里的肉,清了清嗓子,“蜉蝣,你见过吗?只能活一天的小虫,不知为何而生,不知为何而死,但不耽误它们百代千代都这样活着。我也是这样,生亦可死亦可,早死晚死都是死,无甚区别。”

“不过若是为二公子而死,我大概会开心一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心,但只要想到他活着,就像现在这样吃肉,或者杀人时一样,都让我觉得开心。”

周合瞟了神色呆愣的窈月一眼:“这种奥义你不懂也正常。”

“小看人,谁说我不懂了。”窈月放下吃了一半的肘子,用袖子抹了抹油腻腻的嘴,拿起装着马奶的铜壶,正色道,“来,我以马奶代酒,敬不畏生也不惧死的蜉蝣。”

周合也没二话,用手里的羊腿碰了碰:“以肉代酒,敬……”他停了停,上下打量了窈月一番,“敬男女不分的家伙。”

“谁男女不分了!”

周合没搭理,正要把羊腿继续塞嘴里,身后的房门内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极其遥远的地方摔碎了只花瓶。

周合赶紧看向窈月,发现对方也正瞅着自己,干咳两声:“咳咳,应该是二公子在睡梦中翻身吧。”

窈月眯眼笑了笑:“哦,是吗?”

“是啊是啊。”周合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窈月就飞身扑向房门。

周合的动作更快,整个人挡在房门和窈月之间:“二公子吩咐了,这扇门只能从里面被打开,不能从外面闯进去。”

窈月急了:“声音不对劲,你就不怕裴濯出事?”

“二公子说了,不会有事。”

“他说你就信?”

周合点头。

窈月语塞。

二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在房门外僵持着,直到里头又响起一声,这次不像花瓶坠地,像是从几十层棉花下传来的痛呼,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分外骇人且惊心。

窈月的心再次被提起:“是裴濯的声音!他真的出事了!”

周合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犹豫,但他还是跟座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守在房门前。

窈月咬唇,声音压得很低:“你让开,我不想对你动手。”

“我也不想对你动手。但我不会让。”

窈月知道直接硬碰硬的话,自己根本不是周合的对手。就在她想着如何绕开周合,破窗而入时,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两只胳膊闪电般伸出将两人拽了进去,又闪电般的关上门。

房门前的夜色下,除了一地杯盘狼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窈月盯着将自己拽进去的人,目光死死地锁在这张与裴濯如出一辙的脸上:“你……你是之前假扮裴濯的那人?徐什么来着?裴濯呢?你们把裴濯藏哪了?”

“徐孟然。”那人顶着裴濯的脸,此时表情也不甚自然,尤其想起上次假扮裴濯被窈月识破而挨的一顿拳脚,赶紧远离她两步,并飞快地往床的方向指去,“先生就在那儿。”

窈月顺着徐孟然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床已被移开,露出个仅容一人进出的黑黝黝的洞,像是只巨兽的口。

窈月本来还半信半疑,但洞口内又传出熟悉却压抑的声音,脸色瞬变,想也没想就跳了进去。

周合看着窈月的身影消失在洞里,耸了耸肩:“是你放她进来的。二公子若是问罪,与我无关。”

“先生之后要问罪就问吧。先生现在……”徐孟然想起裴濯如今的情况,重重地叹了口气,“有她在跟前陪着,先生也许会好受些。唉,痴男怨女,徒弟这样,先生也这样,谁都躲不过。”

徐孟然看向满脸写着疑惑不解的周合:“放心,你肯定能躲过。过来,搭把手。”

徐孟然和周合一起将床重新移回原处,然后自个躺了上去,闭眼道:“他们一时半会是不会出来了。你是在屋内等,还是在外头等?”

周合想了想,方才那只羊腿还没吃完,果断道:“我在外头等。”

周合:我只是个无情的守门(吃肉)工具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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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国子监(一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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