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得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道你们要乐一天呢。”
秋砚正在里屋核对馈送亲友的礼单,瞧见裴钰闷声不响进来也吃了一惊,随即撂下手头活计,赶忙上前先替他解了身上斗篷和一应玉佩香囊。
这才得空打量对方神色,迟疑道:“哪个又惹你了?”
“他前儿出门时还敲开的木鱼,合不拢嘴呢!如今气鼓鼓的,定是同哪个又掐了架才回来。”夏竹捧来方才沏的碗茉莉香片,递给裴钰既喝又暖手,好祛外头寒气。
“就你知道。”裴钰冲夏竹做个鬼脸,转头便拖沓着两条腿有气无力走到床前,双臂伸展仰倒在锦被上不动弹,只嘴巴嘟哝道:“饿……想吃上回那道梅花汤饼了。”
“早起摆了饭叫他吃两口再去玩儿,偏不听。”夏竹扭头将菜色吩咐下去,又咕咕叨叨起来:“幸亏鸡汤和面饼都是厨房现成备下的,否则还要饿会儿肚子呢。”
“……”裴钰一把扯过旁边的虎形玲珑枕捂住耳朵,翻过身去屁股朝外,瓮声瓮气道:“一碗汤饼吃不饱肚子,还要旁的。”
“这不用你费心,她都知道。”秋砚将方才伺候人脱下来的斗篷挂在黄花梨衣桁上,行步轻快,移至床前俯身问道:“先前我还不觉那衣裳上有酒气,这是喝了几盅?”
“快别一味躺着,我先叫厨房送碗葛花饮来喂你喝。”
“我没有……”裴钰还没来得及解释,便被一股大力连推带搡扶起身来,神色都是懵的。
他就一顿饭没好好吃,怎得姑娘家力气都比自己大起来?
“京墨那混小子人哪儿去了?”秋砚柳眉倒竖,轻声冲外头斥道:“素日不知道伺候他主子添减衣裳,今个更是好的,冷眼看人空着肚子吃酒却不拦阻,岂不知这既坏嗓子又伤胃……”
“这事不与少爷你相干,我只问他。”
秋砚一冷下脸来,满屋小丫头都噤若寒蝉,就连夏竹也不敢再轻易开口。
只因她原不是府里买来的寻常丫头,而是五六年前裴钰远在扬州的大伯派人送中秋节礼时,跟着车马辎重一齐过来的家生子。
当时裴钰不过**岁,猫嫌狗厌的年纪,偏生府上又没个执掌中馈料理家事的主母。
老太太哪怕千里之外也心疼小孙子,因怜惜他幼年失恃,又唯恐裴尚恒上衙不常在府中,再有一二没调教的毛丫头混小子坏他性子,故而指派了身边的秋砚跟过来。
这个人行事尽其忠能,虽说先时为裴钰祖母婢,待人接物却无半点傲气,更难得在能认字会算账,府里上下哪个不敬她三分。
“秋砚姐姐,我真的半滴酒没沾着儿!不过是淳于镜他们喝时染上的味道罢了。”若是真吃了酒,那裴钰定会痛痛快快认下来,如今急得上蹿下跳脚掌都酸,“我倒想喝呢,可偏薛岭那小子不知哪里吃的火药,只管拦我!”
唔?
那家伙……该不会看我饿肚子,才不许旁人劝饮的吧。
“知道保重身体便好。少爷既想喝,正月里剩下的屠苏酒也还有,待会子叫人温好边吃边用……”
那头秋砚再说些什么,裴钰已然神游天外听不进去。他不由想起先前耍脾气甩门离席时,薛岭那一副想撵上来又没动作的憋屈样子。
当时和对方闹着玩儿了一场,正经又累又饿有些晕乎呢,真不防急上头了脑袋不清醒,错将好意当驴肝肺。
要说他们俩人自小的交情,千不该万不该在临别前生出不虞之隙。
裴钰苦着一张小脸越想越不是,从里间儿紫檀插肩榫大画案转悠到南窗暖阁,满屋子踱步晃得人眼晕。
他记着薛岭最烦等人,即便紧赶慢赶遇上左等右盼,也到底还是自己理亏。
将满腹牢骚想明白,下一刻便闷头往外跑。
“急赤白脸的这是又要去哪?”有小厮告假秋砚去料理,故而夏竹做主匆匆忙忙将裴钰拦下:“那饭菜刚送来,小祖宗你即便有天大的事情,也吃完再忙活成不成?”
半条腿刚迈出门又撤回来,裴钰也意识到自己这么慌脚鸡似的跑到王府不大好,转回方桌前坐下。
笑吟吟吩咐夏竹道:“我书案第五屉放了张写过字的金花笺,你按照上头说的东西,从博古架上一一取了放在那个剔红嵌玉的多宝盒里。”
“忙什么,等走的时候一块儿装在大箱子里岂不利落?”
“那么多东西,难道都大老远带去盛京不成。”裴钰边讲话边尝了口银鱼蒸蛋,结果被烫得吸溜好几声,眼里含着包泪道:“你尽管去收拾,我拿来送人。”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好新鲜的事儿。”夏竹噗嗤一笑。她知晓自家少爷手松,却没想到连好些年攒下来的宝贝都舍得给人。
那木架上的物件儿对方往常喜欢的什么一样,隔段日子就要拿下来玩玩碰碰,更有个极精巧的羊脂玉镂雕人物玉山子,是两年前从老爷那得来的生辰礼。
“你真舍得给出去?可别回头想起来哭鼻子。”夏竹再三确认,直把人问得不耐烦起来才扭脸离去。
那头去拾掇箱匣,这边儿裴钰埋头慌慌张张扒饭。
他嘴巴和脑袋都不闲,搜肠刮肚在想过会儿该如何粘缠薛岭。
“少爷,您慢点儿吃。”
两个小丫头站在红木瘿圆腿方桌旁,一人剔那道鲜蒸鲥鱼身上的刺,另一个看裴钰狼吞虎咽心里害怕,不由出言劝阻。
“这样吃慌咽忙只顾填塞肠胃,待会秋砚姐姐看见不说,积年累月恐怕把身体作坏掉。”
裴钰放下银筷,不大好意思的笑出一点儿牙齿来。
他正要再喝口红枣莲子汤就去抚北王府,却突然听见外头闹哄哄的。
循声望去,只见红雕漆荷花纹屏风后头虚影幢幢,几个小厮仆妇像是簇拥着什么人往过走。
一时间脚步纷乱,衣袍摩擦和环佩玉声在屋中蔓延开来。
“里间儿暖和,世子爷将斗篷交给奴才吧。”
被人围了一圈的薛岭不耐烦地摆摆手,将众仆从甩开几步,大步流星的朝屋里头闯。
他身量颀长挺拔,行动间石青色哆罗呢的箭袖袍都带着股风,旁人拦也拦不住,跟也跟不上,只得眼睁睁瞧着这位爷绕过屏风往内室去了。
“……薛岭!?”
裴钰乐得撂下碗勺,蹦上去便给满脸不耐烦的锦衣少年一个熊抱,喜上眉梢道:“我还说用过饭就去寻你,怎么先找来了?”
“你以为我稀罕来?”薛岭被他抱得快喘不过气,躲开人便胡乱扯掉身上斗篷。
玄狐皮暖烘烘的尚带余温,然而主人一张俊脸却好似挂了数九寒霜,讥讽道:“要不是你丢三落四,我也犯不着多跑这趟。”
看向被硬塞到怀里的红铜兽纹袖炉,裴钰心底一暖,知道这人是拉不下脸面所以找借口求和。
“东西给你,我走了。”薛岭斜他一眼。
“急什么?抚北王府刚蒸了馒头,就等你回去吃不成?”裴钰在对方拔腿之前先张开手臂拦住,知道自己不敌,索性猴儿似的跳在面前人身上挂住,耍赖道:“我也馋蒸馒头,你要走就把我一起带上。”
“裴钰!你再歪缠信不信我揍你?”
“揍吧,揍扁了揣在袖子里带走,反倒轻巧。”
满屋丫鬟看着他两个低声偷笑。
薛岭脸都气出些薄红,却也没法直接将吊在他身上的家伙扔出去,反倒因为对方没力气一个劲儿往下滑,只能被动托住缠在腰上那两条大腿帮人攀住自己。
然而掌心软绵绵的触感压根儿没办法忽视,更遑论一仰头,触目可及的便是那截皙白脖颈。
“薛岭?”裴钰感觉胸口莫名多了道粗重喘息,生怕自己将好哥们气成哑巴,便俯下身凑到对方耳畔,软语道:“你既大老远来,又何苦忙着走嘛?御史府上担这个待客不周的骂名倒不算什么,只是……”
故意停顿半晌,他才一气儿道:“只今儿原是我有错在先,世子您宽宏大量别生我太久的气,好不好?”
薛岭这回彻底没脾气了。
闷闷道:“知道错,那还不赶紧从我身上下来。”
“你不走啦?”
“不走总成了,缠人!”
听到这信誓旦旦的保证,裴钰很麻溜的从好兄弟身上跳下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