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菲克先生久久注视着维斯塔,往常平静无波的眼底似有暗流涌动。
她通过了考核,毫无疑问,在她自己或许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以一番肺腑之言,交出了一份比他预期好太多的答卷。
从沙菲克先生的角度出发,将家族交给自己唯一的血脉自然会比交给其他人更令他放心,只是他此前一直怀疑她能否担起这份重担,而现在,只要她能一直这么坚定……
他再次生出了某种感慨,细细打量着维斯塔,像过去从没真正认识过自己女儿一般。
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说了一番多么惊人的话,如果她不是自己的女儿,不是下一代唯一的沙菲克,他必定会觉得有这种想法的女人非疯即傻。
但是,她是自己的孩子,仅凭这一点就足够颠覆他的评价——就像现在,他只会生出一种欣慰与骄傲,因为这就是沙菲克的下一任继承人——哪怕她是个女孩。
不,在这一刻,她的性别已经不再重要,她只是他的后代,是沙菲克的继承人。
于是,沙菲克先生破天荒地相当直白地称赞维斯塔:“我敢说,你做了绝大多数女孩甚至不会考虑的选择,但是,我为你骄傲,维斯塔,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家主。”
可奇怪的是,维斯塔并没有因为这句罕有的称赞兴高采烈,她甚至微不可察地皱起眉,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倒更像是一种本能。
沙菲克先生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在那句夸奖之后,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但作为一个父亲,我其实倒希望你选择那条坦途,至少更可能安稳顺遂地度过幸福美满的一生……”
维斯塔摇了摇头:“我当然可以寄希望于家族,仰仗着另一半对我的包容,可是人生这样漫长,感情可能会消失,会破裂……到那个时候,我又该如何呢?”
“婚姻和感情都是需要经营的,维斯塔,就像你说的,一切都有代价。或许这条路的代价比你自己走得鲜血淋漓要小得多。”
“经营?我真担心那是给‘妥协’或是‘牺牲’的一种更为冠冕堂皇的称呼……而且,代价的大小,在不同人眼中也是不一样的吧。”维斯塔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就像是幸福,什么才算是幸福呢?难道不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吗?”
她抬眸望向沙菲克先生,“那么在您看来呢?爸爸,如果您也认同那种俗世的幸福,或许我不会是沙菲克唯一的继承人,我会有继母、同父异母的弟妹……但这一切并没有发生。还是说,只要始终怀着对妈妈的爱,您就已经很‘幸福’了呢?”
沙菲克先生完全没想到她会以这个例子反问,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眼睛也愈发幽深,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再三询问。
他愣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道:“正因为我做过类似的选择……但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会支持。”
“那我还是更喜欢将主动权完全握在自己手中。”维斯塔笑了起来。
沙菲克先生松了口气,试图将话题扯得更远,同时他也有些好奇……
“既然你选择了坚定自己的道路,那么你和雷古勒斯·布莱克的感情呢?”
维斯塔不假思索地坦诚答道:“原本我就在等他的答复,如果他回绝我,我会干脆放弃。而且既然您能接受我继任家主——”
“抱歉,甜心,我还得提醒你,到正式接手家族事务前,你还必须要经历一系列考核,一旦发现你无法胜任……”
“不会有那种情况,我保证!”维斯塔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她一点都不想将自己和某某家族夫人的称呼联系起来。
沙菲克先生无奈地摇摇头,继而又问:“但如果他并不想放弃呢?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至少在他看来,小布莱克不会轻易放手,不论是沙菲克家族还是维斯塔本人,大概都足够有吸引力。
“他那样的性格,会做出这种事情吗?”维斯塔小声嘟囔了一句,脑海里却不由浮现出这种可能,竟渐渐变得扭捏起来,“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依然希望和我发展一段浪漫关系,不在乎最后的结果——”
维斯塔红着脸,眼神兴奋:“我也不会拒绝——继任家主和学生时代的自由恋爱并不矛盾吧,浪漫关系也并不是必须以婚姻做结局……我完全可以趁现在去体验不同风格的恋情……很多男人不都这样吗?”
沙菲克先生重重咳嗽起来,指着一脸理所当然的维斯塔说不出话来,而用那番惊人言论让常年泰然自若的父亲变了脸色的维斯塔已经趁机溜回自己卧室里去了。
看起来还是无法完全放心……
沙菲克先生唤来家养小精灵:“菲比,小姐房间里的浪漫小说还像以前一样处理,让她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等等,她那个麻瓜种朋友送的书……先留着。”
之后,他又默默给维斯塔安排了很多家族事务方面的学习内容,一方面帮助年轻的继承人成长,另一方面也压制一下少女情窦初开时萌动的春心。
他不知道的是,维斯塔也不过是理论上的巨人,哪怕她可以毫不脸红地说自己想体验不同风格的恋情,可到目前为止她真正动心过的男孩就只有雷古勒斯一个。
她看过很多浪漫小说,并且和不对现实抱有期待的乔安娜不同,她仍然期待着在身边遇到忽然降临的爱情,而幸运的是,她的期待似乎成了真。
在她察觉到自己对雷古勒斯的好感之后,一切风花雪月的幻想就都与他有了联系。
可是偏偏,在他们即将进入下一个阶段前,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布莱克家的唯一继承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入赘到沙菲克家……既然已经知道不可能,以那个人的性格,他应该会及时止损,不会继续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他向来是理智大于情感的吧……维斯塔把头埋在抱枕里,在床上滚了两下。
她必须承认自己的心情有些低落,为这段有缘无分的感情,但她并不后悔,因为比起这份爱,她更需要家主的权力。
事实上,刚刚为了父亲的健康着想,她还有些更不容易被他接受的想法没有表达。
譬如,她已经不再认为纯血统比混血或麻瓜出身高贵,所以择偶范围可以进一步扩大。
又譬如,只要她成为家主,拥有一切家族事务的决定权,她就可以不必进入婚姻,只为了延续家族生下一个孩子——无论男孩女孩,但父亲必然不会同意……
可到那时候,她成为家主以后,纵然是父亲也不可能阻止她……这才是她想要的。
放在以前,她大概从来不会想出这种主意,或许还会极力反对。但或许是和朋友们在一起待久了,阿米莉亚的想法总是很先锋,乔安娜也时常蹦出一两个惊世骇俗的想法……
其实这样想想,恋爱似乎也没有那么必要,和朋友们在一起或许要快乐得多……
这样胡思乱想着,布莱克似乎渐渐被她抛在了脑后。
直到不久后,她在某次宴会上见到雷古勒斯,发现那道身影似乎消瘦了不少,心中不由生出几分酸涩的怜惜。
原来还没有放下……维斯塔想,只是当着他的面,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
她挽着父亲的手臂,在和雷古勒斯擦肩而过时对他颔首,像对待任何一个点头之交一样。
理智一直告诉她,他们之间再无可能,或许维持友谊还能在将来为沙菲克赢得一个盟友,可在她心底却有一个角落始终回响着那天父亲的问题——
“如果他并不想放弃呢?”
怎么会呢?
青春期少年在荷尔蒙支配下见色起意的肤浅爱慕,就像清晨草叶上的露水,阳光一照就会消失,又像是旧书桌上落下的一层尘埃,风一吹便也散了,哪里能算得上深刻?
所以,又怎么会有人为之做无谓的坚持?所以他肯定……
“沙菲克小姐。”
熟悉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像一颗石子没入波心,将她的心搅得更乱了。
维斯塔脚步一顿,在沙菲克先生有些复杂的眼神里转过身去。
雷古勒斯逆着光走向她,手中握着一方洁白的手帕,“或许,这是你落下的吗?”
维斯塔很清楚,那方手帕并不属于她,因为她并没有把那块一模一样的带出来,但她还是伸出手,并屈膝向他道谢。
雷古勒斯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弧度,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下一秒,他就在回礼之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维斯塔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流连,只是在她把手帕攥进掌心时所感受到的异样令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那是个揉成一团的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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