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踩在黑与白之间

离开家之前,雷古拉斯看了一眼还在厨房忙碌的克利切。

他忠诚的家养小精灵,兴许会是自己死后唯一记得自己的人。

他没有朋友,亲人只是由于某种利益而结合起来的紧密团体,坚实程度完全依赖于血脉之间情感的深厚程度。曾经他以为,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兄长会跟自己是共同体,但是很显然现实暴击了他。雷古拉斯想,大约就是这样一层一层地与亲人剥离情感连接的吧。

他只是他,和布莱克家的小儿子并不能混为一体。他不觉得自己是某个布莱克,他跟恐怖的贝拉特里克斯并不相同,也绝不想变成她那样;并且,他也无法信任西里斯,那个叛逃家庭的哥哥。他们无法信任彼此,雷古拉斯也绝对不会把性命托付在西里斯身上。

于是,雷古拉斯在成年这天意识到,自己似乎永远都会是一个人。

他披上宽大的巫师袍,尽量让自己躲藏得更深一些,希望让这个巨大的兜帽将自己整个人淹没。他本应该上次就死在岩洞里,但是克利切阻止了他——

想到那个恐怖的魔药,雷古拉斯就浑身发颤。

光是喝了三五口,他就几乎要崩溃;但是他忠诚的克利切却足足喝了两次。

站在“潘多拉”门外,雷古拉斯依然在想,自己其实本该死了。

但他偏偏还站在这里,还在等待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甚至能骗过伏地魔的挂坠盒,甚至还在思考怎样将真正的挂坠盒销毁——这些都是因为什么?是因为生命可贵吗,还是有其他的什么在潜意识里逐渐阻止了他?

雷古拉斯没想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样地思考过了。在一个生命或许下一秒就会消亡的人面前,过多的思考其实没有什么用处,反而像是勒死他的另一根枷锁。人有一根枷锁已经足够辛苦了,但是他却拥有这么多;他的整个短暂的人生就是完全用绳子与枷锁捆绑起来的。他没有拥有过自由,曾经也并不清楚自由的含义,因此也没有及时地挽回错误。

现在可能已经晚了。太晚了。

雷古拉斯的面孔——尽管被面具挡得严严实实——但还是满是死欲。

等到把这东西造好,他就可以独自赴死了。没有人会知道,克利切也不会。他只会好奇,为什么自己的主人只是出去了一趟,就再也没有回来。

潘多拉里弥漫着一股清淡的草药味。

“老板,我的东西好了吗?”他进门便问。

“老板还没到,你可以稍等片刻。”店员热情地招待着,“你是我们的贵客,可以到我们的专门的休息室等待——一会儿我给你送些热茶吧。”

热茶?

雷古拉斯刚想拒绝,却忽然想到自己在岩洞里的口渴难耐。

他想了想,觉得渴死之前先喝饱水也是重要的。即便是对死亡再看淡,这种生理性的本能的绝望,还是会让他有些难受。

布莱恩做好的两条项链,已经放在托盘上——其中一条被布里奥妮浸泡在黑魔法药水里一天一夜,这会儿正散发着浓烈的黑魔法气息,足以伪装成魂器。

“先生,水来了。”

雷古拉斯咕嘟咕嘟喝了下去,这才意识到这杯浅棕色饮料的味道似乎与以前的不大相同。一种清新的薄荷味混杂着微酸的果味,红茶涩口的口感与低度酒精的微苦混杂在一起,有些古怪,但是算不上难喝。他舔了舔嘴唇,又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上。

既然他喝了下去,布里奥妮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你拿到这个伪造的挂坠盒之后,想要做什么?”布里奥妮以布莱恩的形象,小心翼翼地试探。

这是经过改良之后的“吐真剂”,一种混合了苹果白兰地、薄荷莫吉托、红茶和糖的液体,在经过不同的顺序调配之后,唯一具有药效的魔药。和吐真剂相比,它的味道更加清淡好喝,也会完全没有吐真剂的后遗症。其实,这个魔药制作之后从来没有真的实验过,今天还是第一次。

雷古拉斯目光呆滞了一瞬间,随后晕乎乎地开始吐露心声,“要扔到岩洞里,替代旧的那个。”

岩洞?

布里奥妮想,大概是存放魂器的地方。

“你叫什么名字?”她直截了当地问。

“雷古拉斯·阿克图勒斯·布莱克。”雷古拉斯说。

即便是有再多的心理建设,当布里奥妮真的听见神秘人说出自己的全名时,她的心脏仍然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尽管雷古拉斯遭遇了这么多心理折磨,却仍旧走上了他父母给他预设的道路,分毫不差。这是一种相当痛苦的选择,是一种权力完全不对等的状态。

“如果被伏地魔发现你偷换他的东西,你有想过后果吗?”

“没有。”这是雷古拉斯清醒前的最后一句话。“我今天就会死。”

布里奥妮陷入长久的沉默。

她从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如此直白地求死,一点挣扎的痕迹也无,像是从某个巨大的空洞里走出来,要走到另一个充满亮光的空洞里去。他对于死亡的安排如此妥当,以至于布里奥妮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薄荷莫吉托还会有作用吗,她问自己,却隐约知道答案。

布里奥妮并不确定自己还能做到,像安慰斯内普一样逐渐让他打开心结。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然而现在很显然相当紧急。

雷古拉斯逐渐清醒了些,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正准备喝水。

“帮你换一个吧,这里面水快空了。”布里奥妮说着,换了一瓶薄荷莫吉托,强效的精神稳定剂。“不过,可以聊聊这个东西吗?”她指了指托盘。

“我想,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吧?”雷古拉斯冷漠地回答。

“是没有必要,但是偏巧,我认识这个东西,先生。”布里奥妮佯装为布莱恩的口吻,略有些轻佻地说。很显然,她的伪装有些古怪,但是在雷古拉斯眼里,这个店主本就是个怪人。

这个东西能有什么特别,一个贵重的挂坠盒,又能怎么样呢?

“看到这个巨大的S了吗?”布里奥妮带上手套,拿起其中一个,“这是一个名字的缩写。”

雷古拉斯立刻补充了后半句。

“斯莱特林。”这是一种笃定的口吻。

“是的,这是霍格沃茨创始人之一,萨拉查·斯莱特林的遗物。”布里奥妮压低嗓音说,“这样东西本身的价值只是来源于背后的故事,但有时候只有故事才吸引人。”

雷古拉斯懒得听他说这么多。

“让这个故事更精彩的是——”布里奥妮刻意拉长了语气,“斯莱特林的挂坠盒后面,还有一桩命案。”

眼前的男人似乎在试图通过说些什么,以达到他的目的,雷古拉斯心想。但是店主想要做什么,他也并不是很在乎了,因为这一切最终会与自己没关系。他也许是个江湖骗子,想要骗些钱,毕竟现在的世道做生意也不容易,雷古拉斯能够理解——而他也有钱,不在乎施舍一些。于是,怀着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次善心,他开口问道:

“是什么样的命案?”

总算是问了。布里奥妮生怕他毫无兴趣,死咬牙关不肯开口。

“曾经有个女人在博金·博克商店购买过这样东西,但是她后来被发现死在家里。傲罗们进行了调查,但是却发现杀害这个女人的——相当不可思议——是她的家养小精灵。”布里奥妮说,一边注意雷古拉斯的表情,试图在他平静到窒息的面孔里发现一丝缝隙。

就像冬季里用坚硬的石头砸破冰冻的湖面那样,雷古拉斯的冰封终于被砸出了一道裂纹。

家养小精灵?

如果是其他的任何人,他都会毫无疑问地相信;他没有过多的力气去反驳任何事情了,反驳是一件需要能量的事情,但他好像连这种能量也没有了。

但是偏偏是家养小精灵,一个最忠诚最不可能背叛的盟友,一个甚至可能会为了自己抛弃生命的盟友,一种同时有情谊与魔法制约的神奇生物,真的有可能杀死主人吗?更离谱的是,为了斯莱特林挂坠盒,这种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的东西。

“我们至今还没有发现,究竟是谁杀死了这个女人。我也不认为会是家养小精灵——这与魔法界的诸多事实违背。”布里奥妮发现他似乎有了兴趣,决定把话题延长。“但是这样东西又出现在你手里,说实话,你值得被怀疑。”

雷古拉斯一声不吭。

他没有办法反驳。斯莱特林的挂坠盒本身就是他偷来的,在道德上他并不占据高地。同时他也不敢把挂坠盒的真正主人说出来:这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在这种两难的纠结中,雷古拉斯决定按兵不动,接着看店主怎么说。

“但不是你杀人的。”布里奥妮斩钉截铁地说。

“的确不是。”雷古拉斯终于说出话了。难得有人像他这样认可自己,雷古拉斯多少有些感动。当他从始至终获得的爱与信任相当有限的时候,就会对所有再次获得的信任加倍珍惜,即使对方只是陌生人。

“你也许是一个小偷,但绝对不是杀人犯,你没有必要大费周章伪造这样东西。”

“所以,你想问些什么?”

“你是食死徒吧?一个反叛的食死徒。”布里奥妮决定给他加把火,“这个是伏地魔的东西,不是吗?”

雷古拉斯浑身冰冷,感觉自己几乎因为害怕而发颤。这种恐惧已经长年累月深入骨髓了,他一时半会儿无法摆脱。玩崩了——他心想,伏地魔应该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了。他会杀掉父母吗?会杀了克利切吗?他的怒气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

疑问逐渐变成一种令人胆寒的绝望,他虽然睁着眼睛,灵魂却完全远去,似乎埋葬在那个湖泊里。

布里奥妮觉得,或许共鸣感会对雷古拉斯有些帮助。于是她决定尝试撕开自己的伤疤,以换取雷古拉斯的信任。

“不用担心,我也是食死徒。”布里奥妮说着,给他远远看了一眼手臂上的黑魔标记——尽管换了个相貌,但是这种刻入灵魂的标记是没有办法被轻易抹去的。“如你所料,我也叛逃出来了。”

“不怕被报复吗?”

“如果只是害怕,那就证明我本身就是个没用的人。我需要做点什么,来给食死徒们惹点麻烦;起码让他们不要那么好过。”布里奥妮看着他的面具,其实看不到什么,但仍然执着地盯着他的眼睛位置。“如果有一天他们能死在我手里,我会觉得相当满足。”

“但是我还没有彻底脱离——”

布里奥妮勾起一丝笑。“那就假装你已经死了。”

“如果总归要死,就死在现在。你会重生成为一个崭新的人,我亲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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