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萨拉查当然不能给出任何回答，毕竟对格兰芬多而言，他是属于过去的人。而格兰芬多也并没有指望有人能够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在这里孤立无援。
他们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当他们路过圣保罗广场的时候，萨拉查看到了汉斯。汉斯正靠坐在圣保罗教堂的墙边，在寒风的侵袭下瑟瑟发抖。他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十分单薄，并不能够给他提供充足的保暖效果。他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他能够把钱花在衣服上，或许会让他看上去更明智一些。”
格兰芬多问：“谁？”
萨拉查偏了一下头：“汉斯，之前那个要酒的流浪汉。”
格兰芬多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一顿，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萨拉查说：“汉斯？”
“不……第一句。”
“如果他能够花钱——”
“对。”格兰芬多打断道，“钱。一个流浪汉哪里来的钱？更何况还是第纳里乌斯银币？”
萨拉查也发现了问题所在：“流浪汉……是的，哪怕是最善良的人施舍给流浪汉的也只会是塞斯特斯。”
他们拐了一个弯，疾步往汉斯的方向走过去，衣摆在他们的身后飞扬。
格兰芬多一边走一边自嘲：“我太过依赖我的记忆了，但我的记忆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或者说，我知道的不一定就是正确的……我太自信了。我以为有着未来的记忆我就可以掌控过去。”他有些懊恼地说，“如果我能早点发现这个破绽，或许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萨拉查抓着衣领挡住自己的脖子：“可是在这个事件当中，你毕竟不是亲历者，不是吗？”
“我将会谨慎地作出选择。”格兰芬多轻声说，他的话语被风雪淹没。
萨拉查问：“你在说什么？”
“我希望我们能够改变未来。”格兰芬多说，“这正是我回到过去的目的。”
他们走到汉斯的面前。汉斯埋着脑袋，蜷缩着身体，没有发现两人的到来。格兰芬多居高临下地对流浪汉说：“汉斯先生，希望你还记得我们。”
汉斯迷茫地抬起头，眯起眼睛看清了堵在面前的人。当他意识到这两个人是谁的时候，他的身体剧烈地颤动了数次，屁股挨着地面往旁边嗖得蹭了一下。汉斯把四肢更往里缩着。
“很好，看起来你还记得我们。”萨拉查问，“告诉我们，你的银币是从哪里来的？”
汉斯哆嗦着嘴巴说：“我……我不知道。”
格兰芬多问：“你不知道你的银币是从哪里来的？”他在“你的”这个单词上面加重了语气。接着，看着汉斯畏畏缩缩的身形，格兰芬多补充道：“想好了再回答。”
“……捡的。”汉斯低着头小声说。
萨拉查挑了一下眉：“哇哦，奇迹般的运气。那你带我们去看看你捡钱的地方吧。”
“教堂门口！”汉斯的眼睛疯狂地往四周瞄，眼角近乎抽搐，“对！我在圣保罗教堂门口的捡的银币！”
萨拉查慢悠悠地说：“教堂门口的第纳里乌斯银币。我相信这一定是有人不小心掉的，我们去问问教堂里的神父，问问他知不知道最近谁丢失了银币。”他又恶意地笑了一下，“或许不是你捡的，而是你偷的呢？你知道的，这件事我很熟练。”
格兰芬多不赞同地看了一眼萨拉查。
萨拉查撇了撇嘴，收敛起笑容。
格兰芬多蹲下身，视线平视着汉斯的面孔：“看着我，汉斯先生。告诉我们实话，”他观察汉斯脸上的表情，“不要害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汉斯瑟缩地瞧着这两个人。他们不动声色地等待汉斯开口。就在萨拉查的耐心快要全部消耗掉的时候，汉斯突然扑到他们的面前，手指牢牢地抠进格兰芬多的衣角，他的嘴巴扭曲成一个奇怪的模样，他干嚎着说：“救救我！你们一定要保护我！不然我不会说！救我！保护我！我告诉你们！”
格兰芬多平静地回答：“只要你告诉我们，我们就会保护你。”
汉斯呜呜地哽咽了几句，鼻子里憋出响亮的声音，干燥皲裂的嘴唇吐出几个含糊的音节。他断断续续地说：“我说……我说……银币……是有一个人给我的……”
格兰芬多放柔了语气：“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汉斯说，“有一天他找到了我……要我去拉文克劳那里喝酒……”他浑身猛烈一抖，手臂又往里缩了缩，“……并且称呼她为女巫。那个人扔给了我一枚银币……他承诺如果我成功了，他会再给我一枚金币……”他暴露出来的眼神狂热，“金币……有了金币我就不用流浪了！”
“他长什么样子？”
“有钱人，他看上去很有钱……很高很高……很胖……”
“他身上有什么特点吗？”
汉斯的眉毛湿漉漉的，雪花融化在他的眉毛上。他回想着：“……我记不清了，那时候我刚刚睡醒，而他背着光站立……也许他穿着红色的衣服，或者是其他颜色……外面套着长夹克，他的袖子很华丽，手指上戴着珠宝……三根手指都戴了……也许是左手，也许是右手……”
格兰芬多拧起眉毛：“还有吗？”
“没有了！”汉斯摇着头，“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格兰芬多低头沉思。
汉斯喊道：“救救我！他把银币收回去了！还把我打了一顿！他威胁我不准把这件事说出去！不然他就杀了我！我想活过这个冬天！”
“放心，我会的。”格兰芬多安抚道，他掏出来五枚塞斯特斯银币放入汉斯的手中，“往南走，一直往南走。他不会过来找你的。”
汉斯眼疾手快地夺过银币，用牙齿咬了几下，又飞快地塞入怀中。他怀疑地问道：“真的吗？”
格兰芬多露出一个微笑：“真的。我们会把你藏起来。你知道我们有这个能力。”
“是的，是的。”汉斯立刻低下头，弓着背作势往一旁溜走，但中途他被一只胳膊给拦住了。格兰芬多伸出一只手，牢牢地压住汉斯的肩膀：“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汉斯吸了吸鼻涕。
格兰芬多缓缓地问：“那个人除了让你去拉文克劳那里买酒之外，还让你做什么了？”
汉斯迷茫地问：“什么？没有了，没有了。”
“你能喝酒吗？”萨拉查突然问。
“当然！”汉斯猛地挺起胸背，“我当然可以！”他接着补充道，“曾经。”
“我带了一点酒。”萨拉查说，“我们可以来尝试喝一点。”
汉斯又缩了回去，他看出来这个黑发青年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他说：“不，不用了。我说……我喝完酒之后身上会起很多小红点，很痒……但是酒很好喝……我现在不敢了……我保证我只会喝水的……”
“还有人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我能喝到酒的时候不多……只有拉文克劳不会打我……”
萨拉查眼含嘲意：“所以你就是这么回报拉文克劳夫人的善意？”
汉斯深深地埋下头，没有吭声。
格兰芬多拍了拍汉斯的肩膀：“走吧，汉斯。”
听见这句话，汉斯毫不犹豫地顺着墙角连滚带爬地溜走了。
萨拉查和格兰芬多转身向圣西尔维斯特教堂走去。前面的人已经完全看不见影子了，只有一长串凌乱的脚印留在泥泞的地上，残雪被踩得乌漆墨黑，融化成污水。
一开始，他们并着肩，都没有说话。萨拉查沉默地走了几步，问：“你什么时候变得富有了，格兰芬多？五枚塞斯特斯银币，真大方。”
格兰芬多回答：“不是很多钱，至少目前是勉强够用了。威尼斯是一个处处暗藏着财富的地方，我只是撬开了一个小口。”
“十年让你收获了许多。”萨拉查舔了舔嘴唇，慢吞吞地问，“你在想那个人是谁吗？”
“是的。”格兰芬多说，“但是汉斯提供的信息太少了。”
“也许我能提供一个方向：那个人是一个商人。”
“为什么？”
“长夹克。”萨拉查说，“在这些日子里，我观察到了很多东西：除了本地的常客以外，来酒馆喝酒的人通常是商人、佣兵、吟游诗人和船工。他们的打扮各不相同，尤其是商人与商人之间的差异最大。但是在商人之间，很流行一种风气，他们喜欢把长夹克穿在外面。”
“不止是商人会穿长夹克。”
“当然，也不是所有商人喜欢穿长夹克。但是更重要的是手指上的珠宝。一般人是没有足够的金钱去购买珠宝，更何况是三个。那些富有的商人们总是喜欢把珠宝穿戴在身上，以展示和炫耀他们的财力。”
“有道理。”
“而且应该不是本地的商人。”
“本地商人没有必要让大家认为拉文克劳夫人是女巫，酒馆的倒闭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损失。”
“是的，只有外地的商人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萨拉查，你一向如此敏锐。”格兰芬多轻声说。萨拉查牵了牵唇角，没有说话。格兰芬多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他继续说：“我相信还有一个人知道很多东西。我会问他几个问题。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有一些想法了。”
他们的脚步没有停止。当他们接近圣西尔维斯特教堂的时候，萨拉查看见戈德里克从教堂里跑出来，远远地朝他们挥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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