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莫广场12号的会议令人窒息。并非因为屋子本身的封闭与腐朽,而是那种绷紧到极致的空气——混杂着对黑魔王归来的恐惧、对魔法部鸵鸟政策的愤怒、对内部可能存在的背叛者的猜忌,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背水一战决心。我坐在长桌靠后的位置,像一道淡灰色的影子,尽量降低存在感。他们讨论着情报、防卫、招募,语气激烈或低沉。
有人提到了小巴蒂·克劳奇的名字,语气充满了鄙夷与后怕,将其视为伏地魔最成功也最可悲的造物,一个彻底疯魔、弑父并最终被摄魂怪吻去灵魂的怪物。
怪物。
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毫无预兆地捅开了我记忆深处一扇早已封死的门。画面带着旧日的光晕与声响,猛地撞入脑海。
不是食死徒集会上的阴森,不是塔楼上的危险低语,甚至不是复方汤剂失效后那个血腥而决绝的吻。
是少年时代,霍格沃茨某个阳光还算不错的角落——也许是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也许是黑湖边某棵大树下,我们刚结束一场关于某个刁钻咒语或危险理论的争论,气氛难得的松弛。
他那时还很年轻,脸上带着尚未被偏执完全侵蚀的、属于天才少年的骄傲与一丝青涩。他侧头看着我,眼睛在光线下显得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近乎紧张的神色,然后用一种刻意调侃、仿佛玩笑般的语气说:
“等主人胜利了,我就请他主持我们的婚礼,怎么样?让黑魔王当证婚人,肯定比魔法部的官僚有意思多了。”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一拍,一股陌生的热意涌上脸颊。我猝不及防,完全没料到话题会跳到这个方向。我慌乱地扭过头,不敢直视他那双过于明亮、仿佛能看穿我所有伪装的眼睛,喉咙发紧,用自己都嫌底气不足的声音反驳,试图把这话也归为另一个危险的玩笑:
“……那也要等我愿意。”
后面呢?他什么反应?
记忆在这里变得模糊、氤氲。
是看出了我掩饰不住的紧张和羞赧,然后盯着我,露出了那种了然又得意的、属于小巴蒂·克劳奇的、带着灼人温度的笑容?还是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我一定会让你愿意的”之类充满他式固执与狂妄的话?我记不清了,那段记忆被随后多年更沉重的算计、背叛、死亡与灰色抉择覆盖,变得残缺不全。
但就在刚才,在凤凰社成员鄙夷的“怪物”一词刺激下,这段被埋没的记忆浮出水面时,我无比清晰地记起了那一刻,自己脑子里最直接、最未经任何掩饰和计算的第一反应:
——我愿意的。
那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抓不住,却真实存在过。在那个阳光尚好的午后,在那个眼睛明亮的少年用玩笑般的口吻许下疯狂未来的瞬间,我的本能,越过了所有理智与算计,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愿意什么?愿意嫁给一个注定走向黑暗与毁灭的人?愿意让黑魔王主持婚礼?不,或许当时愿意的,仅仅是那个“和他一起”的未来,无论那未来通往何方。
会议还在继续,争论的声音在我耳边变成模糊的背景噪音。我坐在那里,指尖冰凉,内心却仿佛被那个迟来多年的自我认知,烫出了一个洞。
我需要离开。立刻。
我找了个借口,说老宅里可能还留有一些我父亲早年收集的、或许对研究黑魔法防御有用的冷僻笔记或物品。这个理由半真半假,我那位父亲确实有些乱七八糟的收藏,但大多无用。
邓布利多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能洞悉我仓促借口下的真实躁动,但他只是微微颔首,没有阻拦。西里斯·布莱克毫不掩饰地哼了一声,显然不信。
我几乎是逃离了格里莫广场,幻影移形回到那栋我出生、成长、最终清算了父亲的灰色宅邸。自从父亲“意外”身亡后,我便几乎再也没回过这里,它一直空置着,比我记忆中的更加破败、阴冷,灰尘在从破损窗棂透进的惨淡天光中飞舞。
我并没有真的期望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或许,我只是想回到这个充满扭曲记忆的起点,在这个无人打扰的废墟里,独自面对那刚刚复苏的、令人无措的真相。
我在积满灰尘的书房里机械地翻找,手指拂过冰冷书脊,心却完全不在此处。那些关于魔法的争论、那双明亮的眼睛、那句玩笑般的“婚礼”……不断在脑中回放。
鬼使神差地,我走上了楼,推开了自己旧时卧室的门。房间保持着多年前我离开时的样子,只是蒙上了厚厚的灰。然后,我的目光定住了。
窗台上,放着一个包裹。
它在那里显得格格不入。包装精致,用的是深色带有暗纹的银绿色纸,系着深蓝色的丝带,没有落款。上面落了一层薄灰,但能看出它被放置的时间并不算太久远——或许是上一个圣诞节前后。
我的心脏骤然收紧,几乎停止了跳动。我一步一步走过去,像靠近一个随时会爆炸的魔法装置。拿起它,很轻。拂去灰尘,丝带因为时间而有些脆硬。我慢慢拆开。
里面是一个天鹅绒小盒。打开。
两枚指环。
非常朴素,没有任何花纹或宝石,只是光滑的银圈。我拿起其中一枚,对着光,看到内圈刻着细小的花体字母:
E.W(伊丽丝·沃伦)
我的手指颤抖着,拿起另一枚,内圈刻着:
B.C.Jr. (小巴蒂·克劳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窗外的风穿过破损的窗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是1994年的圣诞礼物。我不清楚是在我们于霍格沃茨重逢之后,在他认出我,在我们于办公室阴影中完成那场沉默的共谋与确认的时候……还是是更早的时候,在一切尚未彻底崩坏之前,他准备了这份礼物。通过猫头鹰,送到了这个他只知道大概地址、并且知道我可能早已离开的老宅。
他期待着我会回来?期待着或许在某个时刻,我能发现它?还是仅仅因为,除了这里,他无处可寄这份注定无法在阳光下送出的许诺?
我不知道。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我拿起刻着我名字的那枚指环,冰凉的银圈滑过指节,套在了左手无名指上。尺寸竟然意外的合适。另一枚,我找了一根结实的细链,穿过它,戴在脖子上,将它藏进衣服最深处,紧贴着胸口冰冷的皮肤。
我走到布满灰尘的窗前,望着外面荒芜的庭院和更远处伦敦永不消散的灰色天际线。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少年时代阳光的温度,混合着墓地之夜的血腥与魔药气味,以及那个吻的粗暴触感。
我抬起手,看着指间那圈微凉的银光,然后对着虚空,对着记忆中那双固执的、明亮的、最终被疯狂吞噬的眼睛,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我愿意。”
我愿意的。
无论是那时阳光下玩笑般的提议,还是后来黑暗中扭曲的这对戒指。
无论他是那个眼睛炙热、才华横溢、让我感到真实存在的青年,还是后来那个偏执残忍、弑父助魔、最终灵魂被摄魂怪吻去的疯子。
这个“我愿意”,迟到了太久,久到它跨越了生死,久到它只能对着记忆和一对冰冷的指环诉说。
或许,我该早点说出来。在图书馆,在塔楼,在一切还未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之前。或许那样,有些事情会不同?又或许,我们注定走向毁灭的轨道,不会因此有丝毫改变。
我没有流泪。眼泪在多年的灰色生涯中早已干涸。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痛楚,并非源于愧疚或恐惧,而是源于纯粹的、迟到的领悟与失去,缓慢地碾过我的心脏。
这是我一生之中,最真切的忏悔。
我忏悔,我未曾在他还活着、还能听见的时候,说出这句“我愿意”。
我忏悔,我让算计、犹豫、对生存的执着,以及对自身灰色定位的顽固坚持,覆盖了那一刻最真实的悸动。
我并不后悔我的所作所为。那些选择塑造了今天的我,让我得以在伏地魔归来的世界中依然站立,哪怕摇摇欲坠。我的道路由罪孽铺就,我接受这一切。
我只是遗憾。遗憾那句“愿意”说得太晚。晚到属于我的那个眼睛明亮、固执狂妄、会带着紧张开那种疯狂玩笑的少年,永远、永远也不可能听到了。
指环贴在皮肤上,渐渐被体温焐热,仿佛一个无声的、来自过去的回响,一个永远无法履行的契约,一个在我破败不堪的冰冷的灵魂深处,关于“存在”与“真实”的最后的、也是最私密的印记。
窗外,暮色四合,黑暗降临。
战争已经开始,而我,只能戴着这迟到的礼物,必须继续,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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